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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清晨薄雾初散,或是夕阳半沉时。
总能瞧见三窝羽色各异的灵鸡,在那三只老祖的带领下,齐齐整整立在高树枝头,对着天光吐纳。
一呼一吸间,风声猎猎,隐有雷音,倒也煞有其事。
姜义若得闲,便搬张竹椅坐在廊下,茶盏在手,慢悠悠地瞧着这等景象。
瞧得久了,心头也难免生出几分畅想。
眼下这群小东西虽还稚嫩,可若岁月添成,日后真个列成阵仗,扑天盖地而来,那该是何等场面?
至于自家修行,自然也未曾荒废。
每日雷打不动的纳气修行、炼化浊气不说。
闲暇时,便常往山林间转悠。
回来时,袖口或布囊里,总会多出些鸟雀鹰鸢。
隼、鸦、雀、鹰,不拘种类,纷纷被他撒养在山下那片果林药地中。
这些凡鸟俗禽,自比不得后院的灵鸡。
可胜在数目繁多,习性各异。
用来探探风声、传个讯息,却是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水滴亦能穿石。
年深月久之下,若以灵药喂养,再以心意引导,纵是寻常雀鸟,世代繁衍下去,血脉间也难保不会生出几分灵性来。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谁又敢说,这片林子里,不会飞出几只真正的灵禽来?
日子悠悠,不紧不慢地推着人走,一眨眼,竟又是半年光景。
院中石榴开过一茬,花谢果成,枝头挂下几枚青涩石榴。
后院的鸡鸣声,也比先前平白多了几分中气。
姜义手头那纸调禽古法,纸页早翻得起了毛边,上头记载的门道,他已捻熟了七八。
再去驱使后院那几只灵鸡,虽还算不得得心应手,却也能勉强应念而动,不似当初那般全然全无反应。
女儿女婿那边,肚子里依旧没个动静,但两门神通的修炼,却都算摸进了门槛。
一家子本就住得近,如今往来更加密切。
只要一闲下来,便聚在一块,围着石桌,各自把修炼时的心得拆开揉碎,说与彼此听。
家长里短少了几分,倒像一场场小小的道会。
在此般相互印证之下,便是资质较钝的姜义,也很快摸上了“壶天”与“土行”二法的门路。
真到亲手施展时,方知神通与小术之间,真个是天壤之别。
那“壶天”一法,比之昔日那门纳物小术,简直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袖中开辟出的虚空,不止方寸,而有半间屋子大小。
莫说寻常物件,便是一头牛塞进去,亦是绰绰有余。
更妙的是,不似先前那般,需得贴碰方可施法。
只要心念一动,数丈之内隔空取物,不闻不觉,端的神妙。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仍不能收活物,距离记忆中那“袖里乾坤”的景象,终究还差了一筹。
至于那“土行”法,更是把旧时的“土遁”比得没了影子。
哪怕只是初学,身子一沉入地,便如鱼入了水,土石不但不阻,反成助力。
地下方向分明,遁行轻捷,竟比在地上还要快上几分,除了耗费法力,几乎无甚滞碍。
每每施展过后,姜义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自己如今这点微末道行,怕也只是将这两扇神通大门的门扉,将将推开了一道缝儿。
门里的景象,还瞧不真切,可单从这门缝里漏出的些许光景,已是这般神异莫测。
这般无上妙法,当真是……深不见底。
后院里,姜义正忙着他的百鸟朝凤大计,鸡飞鸟鸣,一派热闹。
院中另一头,当家的柳秀莲,却更不曾闲着,日子比姜义还要满当几分。
白日间,除了自家修行,青灯古卷下静坐参读;
隔三差五,还得去学堂,替那些已入门的弟子讲经论道,借此温习学识,也顺带磨炼自身。
到了夜深静处,姜义自也不曾忘了发妻,时常以阴阳二气替她疏理经络,温养神魂。
这般内外兼修,水磨工夫下来,终也积水成渊,水到渠成。
这一日,柳秀莲正在灯下校订一部古籍,纤笔行至半页,忽然一顿。
眉目间泛起一层微醺般的水色,神魂仿佛触及到某种轻薄之障,若有若无,却又坚韧如纱。
天地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看不破的幕。
姜家人对此早已不是头一遭。
早早备下灵药灵果,将这位为家里操劳多年的主母,稳稳当当地送入了后院树屋。
对妻子此番闭关,姜义心里并无多少担忧。
柳秀莲最初观想出的神魂之象,便是一片温润水波。
后来得了那位西海龙族孙媳妇相助,以壬水云魄珠相融,便在无声处生了蜕变,化作“潜龙在渊”之景。
水还是那水,意蕴却已天差地别。
那树屋原就是建在灵泉之眼上,才得了水汽氤氲,生机勃勃;
而后又得几缕龙气滋养,加之西海送来的一箱珍宝,这才蕴养成了一方宝地。
如今“潜龙在渊”安居其中,正如真龙归海,浑然天成,妙到毫巅。
若只论与屋中灵机的契合,怕是连姜曦也要稍逊一筹。
姜义心下想来,便觉此番闭关,大抵不会出什么岔子。
夜已深,祠堂里却还亮着一豆孤灯。
姜义照旧来给小儿上夜课。
顺道也把柳秀莲触及神明瓶颈,已入树屋闭关,行将修成性命双全的好消息,告知了姜亮。
姜亮那虚幻的身形微微一晃,神魂深处自然透出几分由衷的欢喜。
姜义瞧在眼里,却也不多言,只淡淡问道:“外头那两个小子,近来如何了?”
说到这个,姜亮面上便添了几分暖意。
“锋儿那边,爹爹大可放心。他自鹤鸣山去了西海,如今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略一停顿,语气里带出几分做父亲的得意:
“西海驸马这名头,着实好使。许多在外头千金难求的天材地宝,他却唾手可得。藉此便利,他在炼丹一道上,走得又快又稳。天师道修行之法,本就与炼丹制符息息相关,丹道一进,修为也便水涨船高。如今才二十五不到,怕是比孩儿当年殒命之前,还要强出几分了。”
“他还在信里提到,当初回家探望时,大伯曾赠他一纸丹方,上头记载着不少连鹤鸣山都无的神异秘方。只是丹方古怪,对药材的要求极高,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收集,却也未曾凑齐。如今到了西海,倒也勉强凑得出其中一两副。说是等炼成了,必带着娃儿一道回家,亲手奉与二老。”
姜义听着,面上并无起伏,只眼角那几道老纹似微微舒展。
缓缓点了点头,才又问:“那锐儿呢?”
一听此名,姜亮方才的暖意便收敛了,神色凝起几分。
“锐儿在羌地的差事,却是不太顺遂。”
他沉声道:“不止他,此番朝廷派去几大羌部的镇抚使者,皆是如此。折腾半日,毫无进展。”
“尤其前两年遭了那场疫灾,朝廷元气大伤,至今还没缓过劲来。短时间内,无力再动刀兵。那帮蛮子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一个个阳奉阴违,半点配合之意也无。”
祠堂里一时静了。
窗外虫声零落,越发衬得夜色深沉。
姜义沉吟片刻,才又开口:“那……大黑呢?锐儿可曾提起,可有下落?”
姜亮虚幻的身形轻轻一晃,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
“暂时还没有。不过,锐儿倒是有个计较。”
“哦?”
“这差事既不顺,那些名声在外的部族,一个个都是滚刀肉,软硬不吃。锐儿便想着,索性往更深处走一遭,去寻那些避世不出的部族。顺道,也可在那人迹罕至之地,再探一探大黑的踪迹。”
姜义静静听着,并不立刻开口。
许久,才抬眼望向儿子那虚实不定的身影,低声问道:
“你如今与锐儿往来,是从何渠道,可还稳妥?可会半途走漏了消息?”
他心里清楚,姜锐那小子脾气随他老子,筋骨倒是硬,脑子却不够灵光。
读书一道,不堪指望。
虽说仗着刘家传授的秘法,勉强踏进了“意定”之境,却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无什么天大的奇遇,此生怕是难窥“神明”门槛。
神意不明,便不可能如自己这般,与姜亮的神魂直接往来。
姜义见他说得笃定,这才接着吩咐:
“回头若真寻着了大黑的踪迹,你便寄封信与锐儿。将那调禽法里,关于禽鸟如何吐纳、如何精进血脉的那一节,一同寄去,让他转与大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皮微抬,声气里添了几分意味:
“一来,也算还了它当年立下功劳,护我姜家的那份人情。”
“二来嘛……或许能借着这个契机,让你那娃儿,同它亲近几分。”
这番话,姜亮自是听得明白。
旧书中夹着的那三门法术,姜义老早便一字一句,掰开揉碎教给他了。
他如今虽成了鬼神,在长安城地界内,也能凭城隍庙的香火施展法术。
但那终究是外力,并非自家根本。
自身修为底子在,术法一运,自然多几分底气,少几分掣肘。
此刻听得父命,姜亮虚幻的身影微微一晃,神魂中透出的意念,满是应承。
说起来,他才是姜家与大黑相处最久、交往最密之人。
当初战阵之上,承它救命之恩的,也是他自己。
若真有机会,自是愿意照拂一二。
说完了姜锐的事,祠堂里的灯火似都黯了一层。
姜义像是在思量什么,良久,才似不经意般,随口叮咛:
“你在城隍庙里,也多留些心,看看可有门路,寻摸一门正经的道家合修法门。”
姜亮一听,虚幻的身影便是一晃,神魂意念里竟透出几分促狭:
“爹爹果真雄心不老啊。”
姜义眼皮都懒得抬,只斜了这没个正形的儿子一眼。
也不动气,只将当日刘子安所言,关于子嗣根基、神魂契合的那番话,淡淡一字一句道来。
姜亮闻得此事竟关乎姜家后代血脉的优劣,那点促狭心思登时散得干净,虚幻的面容也收了轻佻。
沉吟几分,才低声应道:
“孩儿记下了,这便去打听。若寻不着门道,便让锋儿回趟鹤鸣山。他虽暂离师门,私下同几位师长的情分还在。”
姜义这才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算是准许。
事已说定,他也不再赘语,只翻开案上的经卷,声气淡然:
“好了,接着说经……”
日子就这般不紧不慢,在书声与修行里溜走。
转眼,又是数月。
姜义手头那三门法术,早已被他翻来覆去捻得纯熟。
调禽也好,壶天也罢,土行之术亦然,于他眼下这点修为,算是摸着了顶,再难有什么明显精进。
日子正觉平淡如水时,屋后老槐上的树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似有水波微漾之声,随即,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悠悠传出,不算响,却直沁人心。
姜义将手中书卷轻轻一搁,脸上并无惊奇,只慢吞吞起身,踱至树屋下候着。
不多时,“吱呀”一声,许久未开的木门自个儿缓缓敞开。
一道素色身影,便似一片柳絮,轻轻落在他眼前。
正是柳秀莲。
此刻的她,状态好得不能再好。
眉眼间的风霜痕迹,像被一场春雨洗去,肌肤莹润,神采焕然。
自十余年前服下大孙寄来的驻颜丹,她容颜便衰缓得极慢。
如今修至性命双全之境,一身筋骨精气尽数蜕变,看着竟比当年初服丹药时还要年轻几分。
姜义上前一步,很自然牵起妻子之手,上下打量,忽地笑道:
“夫人这趟出关,倒又好看了几分。”
柳秀莲脸上飞起淡霞,瞥他一眼,嗔声道:
“都当曾祖奶奶的人了,还说这般浑话。”
话虽如此,可眼角眉梢那抹藏不住的笑意,早将心底欢喜出卖个一干二净。
夫妻相视而笑,许多话也就不必再言。
这一关迈过,便是性命双全,凭空添了三四百年的寿数。
日后朝夕相伴,含饴弄孙,院里看花开花落……
这等安稳日子,还能再多过几百年,怎能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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