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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穗!今日割麦任务七分!”张建军甩来竹签计分牌,眼神扫过她缠纱布的右手,“周会计特别关照,给你划到妇女组。”人群里溢出嗤笑,几个女知青故意把镰刀撞得叮当响。
她攥紧兜里的碳条——那是从公社墙绘边捡的断铅笔。麦浪在晨光中翻滚出黄金分割的弧度,老农弯腰的脊背让她想起罗丹的《塌鼻男人》。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碳条已在本子上游走起来。
歇晌的铜锣惊飞麻雀。王铁柱的翻毛皮鞋碾过她散落的草帽:“哟,咱们的娇小姐在画春宫图呢?”工分簿被他高举过头,速写上的割麦人群扭曲成表现主义线条,妇人挥舞的镰刀在透视中暴涨如死神之镰。
“这是丑化劳动人民!”张建军夺过簿子,油汗在纸面晕开人脸阴影,“瞧瞧这阴森森的脸,资本主义的毒草!”人群像嗅到血腥的鬣狗围拢,林穗的后背抵上晒烫的碌碡,碳条断在掌心,刺出血珠。
“《打麦场上的康拜因》。”
周延川的声音切进喧嚷。他拾起工分簿的姿势像解剖标本,食指划过画面中央佝偻的老农:“谢富治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时说过,要展现劳动的力量美。”阳光穿过他指缝,在速写投射出达芬奇《维特鲁威人》的黄金比例格。
王铁柱的喉结上下滚动:“啥…啥因?”
“康拜因,combine的音译,指联合收割机。”周延川翻开劳动手册最后一页,“林穗同志在构思农机改革宣传画,这线条力度——”他指尖叩在狂乱的笔触上,“很适合表现农业机械化的冲击感。”
革委会主任的茶缸盖叮当作响。林穗突然指向远山:“您看这云雾走势,我打算画成《愚公移山》新解。”碳条在指尖转出残影,山峦瞬间化作齿轮与履带,“移山靠的不是锄头,是推土机的铁臂。”
“好!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主任的假牙在阳光下反光,“小周,给她换到宣传组刷标语。”
周延川颔首,工分簿合拢时飘落半张草纸。林穗蹲身去捡,瞥见背面微分方程里混着的俄文单词:Осторожно(小心)。
暮色中的谷仓堆满石灰桶。周延川踢开某个漆皮剥落的铁罐:“红色颜料掺了朱砂,别入口。”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墙根,露出绑在小腿的《数论基础》,书脊处新添了弹孔。
林穗的排笔蘸满红漆。夯土墙上“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已剥落成残碑,她故意把“农”字部首拉长成联合收割机钻头。周延川搅拌石灰水的木棍突然停顿:“王铁柱在草垛后。”
“让他看。”她踮脚改写“学”字,横撇化作齿轮咬合,“你说这像不像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暗红漆滴顺着墙体裂缝蜿蜒,像血管注入废墟。
草垛传来窸窣声。周延川猛地扬手,石灰水泼向林穗刚写的标语。刺鼻白雾中,他贴着她耳廓低语:“弯腰。”子弹擦过发梢的瞬间,林穗的排笔甩出弧形红浪,将弹孔伪装成标语里饱满的句点。
“臭老九玩什么花样!”王铁柱的土枪管还在冒烟。周延川已挡在林穗身前,石灰水沿着他的解放鞋汇成几何图形:“我们在试验新型标语涂料,王同志要一起学习《论持久战》的字体设计吗?”
月光爬上谷仓时,林穗在晾晒的标语草图上发现铅笔标记。周延川将“备战备荒”的“备”字部首改造成导弹轮廓,撇捺间藏着压力计算公式。她舔湿碳条添了几笔,把弹头改成抽穗的麦芒。
后半夜的暴雨来得突然。林穗冲进雨幕抢救颜料桶时,撞见周延川在仓库顶棚铺沥青。他手腕翻转的节奏像在解偏微分方程,补丁摞补丁的雨衣下,隐约可见后背纹身的荧光。
“为什么帮我?”她攥住被风掀飞的草稿纸,上面是她白天画的齿轮设计图。
周延川钉完最后一枚木楔,暴雨在他眉骨凿出沟壑:“你改的‘农’字,能让今年秋收少淹三百亩地。”
闪电劈开云层刹那,林穗看见他雨衣里别着的野菊花。花瓣排列成斐波那契螺旋,花蕊处粘着微型胶卷——那是她穿越前在巴黎修复的《红色娘子军》壁画里藏着的同款。
王铁柱的咆哮混着雷声炸响时,周延川正教她调配防水的石灰涂料。张建军的手电光束刺破雨帘,光斑里浮动的《格尔尼卡》式标语让众人怔在原地。
“这不是反动涂鸦!”林穗的碳条戳向湿润的墙,“暴雨冲垮老标语,正说明我们要用更科学的涂料!”她甩出周延川给的流体力学公式,“按这个比例调配,标语能扛八级风!”
主任的茶缸接满雨水:“小周,你写的?”
周延川拧干衣摆的姿势像在绞紧发条:“林穗同志从《自然辩证法》获得的灵感。”他余光瞥见王铁柱在撕墙上的麦芒弹头,突然抬高声调,“这涂料需要定时测温。”
林穗会意,将温度计插入墙缝。水银柱疯涨到50℃时,王铁柱触电般缩回手。人群哄笑着散去,她悄悄将胶卷塞进温度计外壳,那里面藏着周延川父亲关于抗旱种子的研究数据。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林穗摸到谷垛后的秘密。周延川的《列宾素描集》浸在雨洼里,翻开的页面不是肖像,而是用隐形墨水绘制的灌溉渠图纸。她呵气在空白处涂抹,水雾中浮现一行小字:“把导弹画成麦穗,你就是最好的武器。”
晨雾中传来第一声鸡啼。林穗咬开偷藏的蓝印花布,用靛青染料将新标语刷上粮仓。晨起出工的村民惊愕地仰望墙面——那“深挖洞,广积粮”的标语里,每个字都藏着微缩的节水阀设计图。
周延川的脚印在露水中若隐若现,通往村外乱葬岗的方向。林穗的碳条在掌心攥出新月形血痕,她知道那里埋着比坟茔更危险的秘密:半截苏联气象火箭的钛合金外壳,正等待被画成《大寨梯田上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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