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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我是苏柒柒 > 第六章 蜡封信(1993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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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骄阳炙烤得几近窒息的晌午时分,炽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块厚重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心头。阵阵蝉鸣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硬生生地撕开了这令人烦闷的闷热。苏柒柒正坐在井台边,微微弓着身子,手中紧紧攥着一枚顶针,小心翼翼挑破了脚底磨出的水泡。瞬间,脓血如同暗红色的溪流,缓缓渗进了草鞋的缝隙之中。当她挪动脚步时,脓血便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印出了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红梅花,仿佛是命运在这酷热中留下的残酷印记。

    井台旁边,几缕洁白如雪的槐花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洗衣妇们手中的棒槌有节奏地起落着,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衣物上,那几缕槐花也在这无情的捶打下逐渐被砸成了泥。

    就在这时,王瘸子家原本断断续续的婴啼声突然戛然而止。苏柒柒正攥着洗衣槌的手猛地一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粗布裤子便滑落进了那浑浊不堪的井水之中,溅起了几朵小小的水花。对门的张寡妇原本正低着头洗衣,听到这突然的安静,立刻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王家的院子张望,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道:“准是那小媳妇又作妖……”她的话音还未落,半截染满鲜血的尿布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墙头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挂在了老槐树的枯枝上。

    苏柒柒的目光被那染血的尿布吸引了一瞬,随后又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放在一旁的洗衣篮。在那洗衣篮的深处,静静地埋着一个油纸包。她悄悄地蹲到井沿石的背面,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油纸包上的绳结。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封皮已经布满霉斑的《妇女权益保障法》,这是上月乡里宣传车撒的传单,当时她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地将它藏进了裤腰里。上面的铅字在汗水的浸润下,已经洇成了一团团模糊的灰影,唯有“打拐”两个加粗的黑体字,依旧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底,如同两枚锋利的钉子,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日头渐渐西斜,橘红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仿佛给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对于苏柒柒来说,这美好的景象却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境。她远远地便看见父亲拎着酒瓶,脚步踉跄地撞进了院门。酒瓶在他手中摇晃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是命运的丧钟在敲响。苏柒柒的心猛地一紧,慌忙将油纸包塞进了猪食槽里。槽底沉着前天捞起的玻璃瓶,那蜡封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融化,瓶口残留的麻绳上缠着一根长长的头发——乌黑油亮,和母亲那如枯草般干枯的头发截然不同。

    “赔钱货!”父亲那如洪钟般的怒吼声在院子里回荡着,紧接着,一个酒瓶如同一颗炮弹般砸在了晾衣绳上。半湿的衣裳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扑簌簌地掉进了鸡屎堆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父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苏柒柒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领,像拎起一只小鸡仔一样,将她往墙上掼去。苏柒柒只觉得后脑勺狠狠地撞上了一块靛蓝碎布拼的补丁,那里头藏着半幅“凤穿牡丹”,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仿佛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血腥味在喉头弥漫开来,苏柒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她瞥见王瘸子媳妇扒在墙头,红肿的眼眶里凝着团化不开的墨,那是绝望与痛苦的象征。

    夜露如同细密的银针,轻轻地打湿了窗纸。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苏柒柒趁着夜色的掩护,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后院柴垛。蟋蟀在瓦罐底下叫得凄厉,那声音仿佛是一首悲哀的挽歌,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不公与苦难。她蹲下身子,用颤抖的双手扒开霉烂的稻草,露出了半截埋在地里的陶瓮。瓮底沉着三封蜡封信,信纸被潮气浸得发涨,仿佛是被岁月的泪水所浸泡。她拿起最新那封,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落款写着“贵州毕节 林秀珍 1993.5.12”。林秀珍是谁?她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这些疑问如同一个个谜团,在苏柒柒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思考之中时,月光突然被一个黑影切断。苏柒柒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只见王瘸子拄着铁锹立在篱笆外。他的绣花鞋面沾着新鲜的血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王瘸子那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光芒,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阴阳怪气地说道:“七丫头,见没见着会凫水的耗子?”他脚边的麻袋微微抽搐着,渗出暗红的液体,那液体顺着田垄缓缓爬向苏柒柒光裸的脚背,仿佛是一条冰冷的蛇,让她的脊背不禁一阵发凉。

    第二日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晒谷场的老井便浮起了一层油花。洗衣妇们如同一群好奇的麻雀,围在井台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说王瘸子家的母猪昨夜难产死了,肚子里刨出个畸胎。那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着,充满了恐惧与猜测。苏柒柒蹲在祠堂后墙根搓衣裳,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仔细聆听着墙内传来的声音。村长那略带威严的训话声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要警惕外来人员流窜作案……”她的目光落在旁边褪色的标语牌上,“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权”字掉了半边,变成了刺目的“又”字,仿佛是这个社会对妇女儿童权益的一种无情嘲讽。

    晌午的日头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酷热。苏柒柒借口拾麦穗,匆匆钻进了河滩芦苇丛。她将靛蓝碎布裹着的蜡封信紧紧地贴肉藏着,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对照着传单上的地图,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桂林到沅江要过三条水系,毕节往北能搭运煤的火车。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渴望,仿佛只要沿着这沙地上的路线图,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沙粒突然簌簌震动,二虎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如同恶狼一般,踹翻了她刚堆的沙堡。

    “扫把星会写字了?”二虎那充满嘲讽的声音在芦苇丛中回荡着,他一脚碾碎了沙地上的路线图,胶鞋底粘着半片带血的指甲盖。苏柒柒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她紧紧护住怀里的碎布,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然而,在与二虎等人的拉扯中,她的后腰撞上了河卵石,只听见“嘶啦”一声脆响,布帛被撕裂了。男孩子们哄笑着散去,芦苇荡里惊起的鹧鸪扑棱棱飞过河面,对岸的采砂船正吐出浑黄的浪,仿佛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无情嘲笑。

    暮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地笼罩了整个村庄。祠堂的飞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仿佛是一只只张开的魔爪。苏柒柒在供桌下发现了一团带血的棉絮,那棉絮上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朝着褪色的黄幡帐走去。在那黄幡帐的后面,藏着半截铁链,锁头还沾着新鲜的皮屑。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摸到墙根准备翻窗,却听见厢房传来婴孩的呜咽声。她的心猛地一紧,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只见一个蓝印花布裹着的女婴脐带未脱,脚踝系着红绳,绳头拴着枚生锈的顶针。那女婴的哭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苏柒柒的心。

    夜雨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淅淅沥沥地浇透了窗纸。苏柒柒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在里屋数钱。那一张张钞票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上面盖着红指印。村长烟袋锅的灰落在“自愿送养”的文书上,仿佛是一种无情的宣判。靛蓝碎布在苏柒柒的掌心攥出水来,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与绝望。就在这时,她突然看清那半幅刺绣角落的标记——“周记绣庄”四个小楷,和蜡封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还是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五更天,鸡叫的声音如同嘹亮的号角,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苏柒柒趁着夜色,摸到了王瘸子家后院。新媳妇的窗户钉着木板条,月光从缝隙漏进去,照见墙上用血画的航线图——沅江到桂林的河道弯弯曲曲,每个转弯处都标着朵栀子花。那血画的航线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床底下的陶罐裂了缝,露出半截蜡封信,邮戳日期是母亲被拐卖的那年春天。苏柒柒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与悲伤,她发誓一定要揭开这背后的真相,让那些罪恶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晨雾如同一条白色的丝带,漫过了晒谷场。苏柒柒在祠堂梁上系了根红布条。那布条是从母亲旧袄上撕的,金线绣的牡丹花瓣在风里簌簌发抖,仿佛是母亲在风中的呼唤。赶集的牛车碾过石板路,她望见车辕上绑着个眼熟的麻袋,袋口露出的绣花鞋面上,并蒂莲的丝线正在晨光里淌出血珠。那血珠如同一个个无声的控诉,诉说着这个村庄里隐藏的罪恶与苦难。苏柒柒紧紧地握着拳头,她知道,自己的反抗之路才刚刚开始,而那一丝希望的曙光,正隐藏在这黑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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