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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酌娇 > 16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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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父子争执,李大人暴怒,李缮带伤离开李家,不欢而散。消息不胫而走,一层层传到并州各家。

    上党郡郡守府内,承袭并州一贯的色彩,府内花木无多,古朴庄重,过了三更,依然烧着烛灯,廊下,一个婢子匆忙迈过门槛进屋,郭夫人跽坐在蒲团上,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婢子俯身在郭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郭夫人睁开眼睛,手指掐住佛珠。

    婢子:“若刺史大人不允,想来将军便会收手……”

    郭夫人:“一日了,可收手没?”

    婢子沉默,哪有收手,李缮离开了李府后,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围堵道观佛寺上,甚至速度更快了。

    郭夫人心情沉重,早上听闻李望被李缮气坏了,卧病在床,如今这并州内,岂不是李缮说了算?

    倒是差点忘了,李缮的妻是谢家女,母亲出自卢氏,郭氏与范阳卢氏,有一点交情。

    她仍记得那日见到谢窈窈的惊艳,虽然听闻李缮待谢窈窈从来冷淡,但只有这条路能试试了。

    郭夫人瞅了眼钟漏,道:“去收拾一下,天一亮,就去拜访钱夫人。”

    ……

    李府这一日,也不太平,李望歇了手上事务,卧床养病,并州州牧与几个郡的郡守坚持求见,见李望面色苍白,嘴唇无色,咳嗽不断,好似真的病了。

    而李望再三保证,会护住世家利益,官员们心情各异,暂不赘述。

    …

    房中,窈窈翻着一本琴谱,郑嬷嬷扶门进来,窈窈放下琴谱,问:“嬷嬷?你怎么过来了?”

    “伤本来就好了,”郑嬷嬷握住窈窈手,道,“况且,发生这种事,我就是再重的伤,也躺不住了。”

    窈窈回想李家父子争执的场面,她直觉,李望虽然怒火攻心,但李缮丝毫不处于弱势,处于弱势中的人,不会有那样一双眼眸,目光灼烫张狂,却不浮于表面。

    郑嬷嬷很看不起李家喊打喊杀的作风,道:“不管如何,庆侯也不该打侯爷,实在粗鲁,不像样。没吓到夫人吧?”

    窈窈缓缓摇头:“还好。”

    刚开始见到那场面,她是悚然一惊,不过,李缮很快就阻拦李望,他反应和力气都不是常人能比的,竟从李望手里夺走腰带。

    她也没来得及仔细看,李缮就走了,不知伤得如何。

    郑嬷嬷又说:“侯爷灭道佛太激进,许是有人会求到夫人这儿。”

    窈窈:“若求我,我如何能拦。”

    她早先已有了怀疑,如今更确定:李缮有逐鹿之心。

    大亓多年战乱,地方豪强四起,比如冀州陈家,江南萧家,所以,李家若有二心,不奇怪,只要天子还在,天下就不会真乱,不然强出头,只会被群起攻之,当下,李缮对道观佛寺出手,就是要除积弊。

    外头新竹叩门:“夫人,主母道郭夫人来了,请夫人去东府。”

    …

    郭夫人来访,钱夫人知道就是为了灭道佛之事。

    她旁的不清楚,只知道李望好好的,突然就去床上“养病”,只有守口如瓶。

    两位夫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窈窈来了。

    窈窈身披海棠色流水纹大袖衫,搭月白对襟,腰上系着一条轻纱丝绦,惊鹄髻上斜入几支蝶翼步摇,一步一颤,步态轻盈,愈发显得身娇体柔。

    她对两位夫人执晚辈礼:“母亲安、郭夫人安。”

    郭夫人第二次见窈窈,眼前依然焕然似的,有如此美貌,只要她能请动窈窈,在李缮跟前周旋一二,哪有不能成的道理?

    郭夫人开门见山:“实不相瞒,今日来拜访夫人、少夫人,正是为了与并州的道观寺庙。”

    郑嬷嬷才提醒完,就有人求上来,窈窈端着茶盏,不作声色。

    钱夫人刚想搬出李望卧病在床来拒绝,郭夫人早有所料,她对窈窈说:“我想求少夫人带话给将军。”

    窈窈美目轻睖,道:“这……”

    郭夫人:“我等不是要将军收手,兹事体大,不能一蹴而就;留一些道观寺庙,我们也好适应。”

    窈窈:“夫人所求,晚辈没有不听的道理,但这是夫君的决定。”

    郭夫人:“我家与你母亲家,多有来往,你母亲是个能干的,我想,若她在上党,也会希望你劝说一二。”

    窈窈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会去劝李缮,毕竟如果真的能劝动,李缮身边那么多幕僚,总不该轮到她。

    可是,郭夫人提到母亲卢夫人,让窈窈心内动摇了,她缓缓放下茶盏,思绪在一瞬间,百转千回——若李缮有逐鹿之心,她在洛阳的母亲和姐姐,可能就有危险了。

    而郭氏能把母亲、姐姐从洛阳叫来并州,是一条后路,况且经遇刺一事,她也知道,他并非完全不讲理的人。

    她性子是不紧不慢,常常走一步看一步,倘若有未雨绸缪的机会,她不能眼睁睁错过。

    因此,便是心里有千万种不确定,窈窈还是悄悄吸了口气,说:“我会试试,可是,若没有成效,我也是无法的。”

    郭夫人却觉事情已成,感激道:“有劳少夫人了。”

    …

    灭道灭佛之事,开始了第一步,如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这日,李缮就遇到了刺客,那刺客没成,被抓了个活口,他将刺客的刀掷到地上,眼中一丝杀气,对杜鸣道:“倒是送上门来的借口。”

    还没等世家群起攻之,李缮送去洛阳的折子,先发制人,痛斥道观佛寺姑息养奸,他为天子清理隐患,忠心天地可鉴。

    其余世家们不太好说什么,李家军打退胡人,威望过盛是其一,其二是火烧不到并州外,众人难免抱着渔翁得利的心思。

    只有像冀州幽州这样的地方,豪强势大,对道观佛寺早心生遏制,但因刺史州牧本身也是世家,不好乱动,又看不惯李缮如此迅捷成事,于是,冀州陈家、幽州司徒家联合上奏,称李缮违反大亓律令,戕害僧道。

    李缮得知后,只是笑笑,正好,并州总有些无处可去,又不愿意还俗的僧道。

    他大发慈悲,对那些僧道说:“并州一地养不了你们,我可以让人送你们去冀州、幽州,继续求你们的道去。”

    后来,冀州陈家、幽州司徒家得知后大怒,直呼李缮小子,如此厚颜无耻!

    一时,竟无人能奈李缮如何。

    也有人求到辛植这,辛植犹豫要不要劝李缮留一线,虽然军队掌管在李家手里,可真做绝了,兔子还会咬人呢。

    杜鸣对他道:“大人都装病躲起来,你觉得你说话比大人管用吗?”

    辛植悻悻挠着脑袋,道:“那还有谁能拦一拦将军?”

    杜鸣:“如果范先生在,估计还有劝劝将军。”

    可范占先还在洛阳,尚未没动身回并州呢,杜鸣怀疑范占先是不是早就算到,李缮要在并州弄大动作,专门晚点回来,规避麻烦。

    毕竟,要劝情绪正处于巅峰的李缮,是要有点勇气的。

    辛植叹气:“还是押送拓跋骢轻松点。”

    ……

    且说夜里,李缮回到西府已亥时末,快要子时。

    往常这时,屋内最多亮一盏烛台,很是昏暗,仅够看清周身的东西。他就擦擦身子,往榻上一躺,眼睛一闭一睁,又是弄死道观佛寺的新一日。

    不过,今夜屋内明灼灼的,远远瞧去,仿佛香烛在纸上,烫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越是走近,那光亮就越温热,李缮脚步慢了一些。

    推门而入,隐隐一股桂花香气,桌旁,女孩儿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发尾用一条素色带子绑着,耳际几缕松散的发丝,随着她回眸,缓缓滑落,勾勒出美人雪肤花貌。

    她抬起黛眉,有点惊喜:“夫君,你回来了。”

    李缮“嗯”了声,坐在榻上脱外衣。

    窈窈默数几声给自己鼓气,拿着一小罐凝肤膏,走到他身旁,道:“夫君的伤口,可还好?”

    已经两日,李缮的伤口早就结痂,窈窈再晚点问,它都长出新皮了。

    不过,她是为了问他伤情,刻意等到这么晚,还不睡的么?李缮心里,突然有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怪异。

    他目光笔直地盯着窈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窈窈把手上罐子给李缮看,道:“这是凝肤膏,我想,夫君许是能用到。”

    李缮方要拒绝,这名字一听就是女子用的,突的,他看清了罐身,脑海无端调出一个画面——融融灯光下,窈窈拿着一面小圆镜,沾着乳色的膏药,拭在锁骨上的红痕。

    他眉峰一动,原来那个时候,她用的就是润肤膏。

    今日她自然没有那天穿得少,是一件就寝时候穿的暗纹素色中衣,略显宽大,将她一身雪堆砌似的好肌肤与纤细的腰肢,全包裹在里头。

    …

    不管如何,窈窈答应了郭夫人,这一夜都在思考,如何提及才好,最后还是决定从他的伤势入手。

    而此时,李缮沉默地斜睨着她,让她呼吸一紧,心口微悬,似乎自己的想法,已经被李缮看透了。

    正当她想要放弃,突的,李缮低头解掉外衣,他捋起袖子,露出之前的伤口,搁在榻上还没撤下的案几上。

    窈窈知道他默许了,她坐在了另一边,用指端沾膏,悬停在那结痂的伤口。

    李缮身上好像揣着个源源不断发热的火炉,指尖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知到一种腾腾热气,在凉夜里格外明显。

    她轻轻地,抹上他的伤口,一边缓声说:“听闻夫君灭道佛……我知你最开始烧天阳观,也不是为我,你不信鬼神,此乃大丈夫。”

    李缮似乎蹙了下俊眉,却闭上眼睛。

    窈窈等了一下,他没有明显的反感,才继续道:“只是,诚如始皇帝燔诗书、杀术士,楚霸王咸阳宫一炬,皆难留善名;夫君却非不讲理,道观佛寺都建好了,每一个都烧毁掉,不是可惜?”

    “有些弃婴也是在那儿被养大,不是所有道观佛寺,都作践百姓,无可救药。”

    把凝肤膏揉开,柔软的指腹,一点点沿着他手臂上的瘢痕走势,揉上去。

    窈窈:“所以,我斗胆提一句:请去十留一,给世家们一口喘息的机会,也是让剩余的道观佛寺,能发挥它们的作用……”

    话没说完,她抹药的手,蓦地被李缮一只大手攥住。

    她心口跳得极快,就像是感知到危险来临,稍稍抬眼看他,不知何时,他幽幽沉沉地盯着她的手,黑沉沉的眼瞳里,难判喜怒。

    她心生惶然,想抽回手,但他攥紧了,粗糙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摩挲了一下。

    窈窈的肌肤凝脂一样的,又嫩得好似春三月的花蕊,比上好的绸缎还要光滑,他的手几乎吸附上去。

    李缮皱了皱眉,好怪,再摸一下。

    下一刻,女子声音轻颤:“夫、夫君?”

    她咬着红唇,目光颤颤地游动了一下,面颊生出淡淡的桃粉,姝丽温软,就像被人欺负了似的,含着一点可怜的央求意味。

    李缮这才发现,他攥得紧了,他的手能把窈窈的手全包住,只露出笋尖似的指尖,无力耷拉着,好像被欺负狠了。

    他蓦地回过神,松开她的手,窈窈悄悄把手收回去,放到了案几桌面下,被他握过的手一阵暖热。

    空气迟滞一瞬。

    李缮微恼,最开始抓她的手,只是不想让她继续碰伤口,便淡淡地应了声:“嗯。”

    窈窈压下心中慌乱,她明白了,他是不想让她抹药,还好目的也达成了,她目光柔软,嗓音含着甜意:“夫君可是答应了?夫君真是……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李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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