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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戎刚进县城,就看到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用朱砂点染的鲤鱼幡。码头过来的海风一吹,数不清的红鲤便在黛瓦间游动翻腾。
此时正值午后,整条大街的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阿婆大娘们端着刚刚出锅的福鲤糕沿街派发,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见者有份,就连沈戎的手里都被塞了一个。
这是一种用糯米粉制作的鱼形糕点,上面还缀着用金箔裁剪而成的鳞片,用手掰开,里面就会蹦出几个用内藏芝麻糖馅的小福字,象征着福运连连的好彩头。
沈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穿梭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欣赏着这副在东北道从没见过的热闹场景。
须发花白的老汉在十字街口支起了一座糖画摊子,穿着新衣的孩童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沈戎仗着个头优势,伸着脖子往里面一看。就见一个梳着牛角发髻的小姑娘正站在糖画转盘前,满脸期待的看着盘中飞旋的指针。
一众小子们勾肩搭背簇拥在周围,同样屏着呼吸,捏着拳头,神情紧张。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摊主右脚十分隐秘的往前伸了伸,似触碰到了某个机关,那指针徐徐减速,最后竟正正指向了十二点方向。
霎时,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欣喜雀跃的笑声。
“头等大奖,赤鲤仙一尊。”
老汉高声吆喝,端起煮到可以牵丝的琥珀糖浆,以铁勺为画笔,以大理石板为画布,笔走龙蛇,不过三五两下,便勾画出一条栩栩如生的大头金鲤。
压上木棍,铲起糖画。
小姑娘笑弯了一双眼眸,将自己得来的奖品高高举起。糖画在夕阳的余辉下光彩熠熠,精致的让人舍不得下嘴。
看完了这边的热闹,沈戎继续往城内走。
他的目的地是城中央那尊比鲛珠镇内的九鲤神像还要高上一截,肉眼估计恐怕得有十五丈高的巨大神像。
越靠近神像,人群就越是稠密。
各种各样用于庆祝九鲤老爷登神诞的礼物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神像左脚边的广场上,足足上百名妇女聚集在这里。
一块横纵五丈的巨大青缎铺在台上,像是一汪幽幽湖泊。技艺精湛的老绣娘才有资格主持操刀,绣花针在指尖上下翻飞,转眼间便在青缎上绣出一朵雪白的浪花。
年纪稍轻的媳妇只能在旁边打下手,将提前准备好的布片鱼虾缝进浪花之间。
青缎的中央是一轮红日,下方则有一头刺了大半,已经初现狰狞的巨型蛇蛟。
虽然整副刺绣还没全部完成,但沈戎已经能看出来,这讲述的是九鲤老爷拔刀斩蛟的传说故事。
在神像的正前方,是一座丈高的露天舞台。
歌仔戏的演员们正在排练着一场新戏。
只见旦角踏着腿身上绘有碧波浪纹的七寸高跷,动作依旧敏捷,像是在模仿起伏汹涌的惊涛。
武生们挥舞着黑绸旗面,围绕着一名身穿青黑袍甲的老旦不断奔跑。
“咿呀呀呀,黑浪老仙我今日定要将你这个狂妄凡人斩于刀下.”
透着一股羞恼意味的念词刚说完,伴奏的鼓乐便急促的响了起来。
“黑浪老仙,你屠我亲友,戮我乡邻,千里沃野成焦土,百亩良田尽成灰。今日不是你斩我,而是某要取你人头,告慰霞光县父老乡亲!”
随着一声暴喝响起。
一名金甲神将从高跷演作的浪潮之中飞身跳出,手中一把铁皮刀舞出团团刀花,将老旦的身影淹没。
与此同时,九辆挂着红鲤鱼头的独轮车从后台跑了出来,跟持黑旗的武生们‘打作一团’。
“好!”
就算是排练,台下看热闹的人也不在少数。
见戏码进入了高潮阶段,众人纷纷振臂呐喊,为台上浴血奋战的‘九鲤老爷’加油助威。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黑浪老仙被斩于刀下,九鲤老爷重伤濒死,被九辆赤鲤鱼车包围着送下舞台。
沈戎挤在人群中,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他本以为表演已经结束了,准备转身离开,台上突然又响起欢快的鼓点。
一百名穿着红肚兜的童子抱着鲤鱼灯登上舞台,排成整齐的方阵,跺脚踏歌。
“甲子前,生九鳞。孝父母,顾邻里。操快舟,搏大浪。练本领,保家乡。蛇蛟恶,掀浪起。淹良田,毁屋房。九鳞怒,拔刀起.”
稚嫩的童声整齐划一的念着编排好的唱词,一双双赤裸的小脚丫跟着节奏踏着拍子。
十二月的正东道虽然算不上寒冷,但是风过之时也有了几分凉意。
孩童们被吹得两颊通红,可小脸上却无一例外,都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沈戎心头忽然一阵火起,不再去看舞台上的节目,向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占据了半个天空的九鲤神像。
一个个绿豆大小的人影悬挂在神像四周,正抓紧对神像进行最后的维修和粉刷。
下方站着神情冷峻的监工神官,一身黑袍沉重如甲,负手肃立。
远处还有一辆县庙派出的汽车停驻,车窗半落,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家眷正在车中,指着那些挂在天上的‘蜘蛛’笑个不停。
沈戎突然心血来潮,转头看向身后。
这一次,他看到了方才走马观花所忽略掉的很多细节。
刺绣的广场上,刺娘不慎被绣花针扎破了指尖。看到滴落的鲜血沁进了青缎中,她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如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句求饶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更远处的糖画摊子,中头奖的囡囡蹲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手中的糖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少年们还围在摊子旁边,却迟迟没能等到下一个幸运儿,而他们自己也摸不出一分钱的黎票去购买转动旋针的资格。
最开始进城的长街上,热情的厨娘们已经送光了篮中的糕点,正急匆匆的往家中走去。自家穿开裆裤的娃娃倚靠在门边,馋的嗷嗷直哭。可直到哭哑了嗓子,也没能吃到一口自家娘亲做的甜糕。
“游四环,回霞光。见黑浪,祸一方。率九鲤,铲邪教。剐血肉,求甘霖。踏金霞,登神堂!”
台上的娃娃阵前,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跑到最前方。
兴许是着急,也可能是害怕,胖娃娃‘噗通’一声摔了一跤,却也不哭,而是将怀里的鲤灯高高举起,冲着台下咧嘴笑道:“献宝鲤喽!”
“好!”
掌声如浪,将台上幼童们拍的四散奔逃。
沈戎摸索着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神像脚下东北边,是县庙专门为这次登神诞设置的观礼馆,那里是沈戎落脚的地方。
王松这次回县后便会交了收俸的差事,转而负责清点各镇村九鲤庙送来的礼物,这也是他那位舅公赏赐给他的好处之一。
而王松的计划,便是等他摸清楚礼物的清单和巡防的漏洞后,便通知沈戎动手。抢完走后两人五五分账,一拍两散,公平合理,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在此之前,沈戎的身份就是鲛珠镇李家村村庙的观礼代表,自然要去观礼馆报道。
观礼馆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红砖古厝,一进门就能看到正堂中摆着八张大桌,有不少已经坐满了人,正热火朝天的聊着。
九鲤县下辖一共八个镇子上百个村,每个地方的九鲤庙都会派来一名观礼代表。不少村子上来的观礼代表都是头一回进九鲤县,到了这种大地方自然会紧跟着自家镇庙的大人。
所以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镇一桌,已经是众人默认的潜规则。
在王松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沈戎还是换上了闽教的黑袍,因此进门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沈戎也乐得清闲,抬眼四处打量,很快便确定了属于鲛珠镇的桌子。
因为那张桌子明明摆在堂屋的最中央,可桌上的气氛却是最为尴尬,入座的人一个个低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跟周围热闹的气氛对比明显。
这也正常,鲛珠镇因为出了郑庆方的事情,如今由县庙代管,镇庙的布道公和护道人统领位置都处于空缺状态,因此这次观礼,鲛珠镇管辖的村子没了带头大哥。
没有大哥,就没了底气。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大声喧哗。
沈戎倒不管那么多,大步走了过去,随便找了把空凳子就坐了下来,等着县庙的人过来登记。
“哥们,你看着有些面生啊,打哪个村儿来的?”
沈戎屁股刚刚坐稳,旁边就凑过来一张长满络腮胡子的粗犷大脸,自来熟的跟他搭起了话。
“李家村。”沈戎不咸不淡的回道。
“李家村?!”
对方话音陡然拔高,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收住声音,拖着板凳凑到沈戎旁边,压着嗓子问道:“李三宝那老头啥时候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戎斜了他一眼:“谁给你说人死了?村长他忙不过来,所以换我来长长见识。”
“哦,是这样啊,没死就好。那老头虽然吝啬了点,但是个好人。真要是死了,我还挺舍不得。”
沈戎听着对方口音有些熟悉,问道:“你是东北道人?”
“嗯呐,打我爷爷辈儿开始,全家就从东北道四环搬了过来。小时候爹妈经常不在家,都是爷爷把我带大的,所以口音比较重。”
男人也是个话痨的人物,早就被桌上沉闷的气氛憋的不行,见沈戎也是个大胆的,立马有了些好感。
“我叫刘余安,是虎符村的布道公。我那个村子就在你们李家村东边百里地,大家也算是邻居。你叫什么名字?”
沈戎闻言不禁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暗自吐槽,就这副尊容竟然能当布道公?
“我叫叶炳欢,在村子里给三宝村长打下手。”
“原来是叶兄弟,幸会幸会。”
刘余安虽然外表粗犷,但是内心却颇为细腻,注意到了沈戎方才异样的眼神。
“兄弟你别看我长的不咋地,布道我可是一把好手。想当初我可是从村里的教塾考进的县庙,靠着自己的本事当上的布道公,连续三年在县庙师公组织的布道考核中名列优等。”
师公也叫褫公,是对主持县庙祭祀的布道公的尊称。
同样的,镇庙的布道公也有自己的尊号,叫做主祭。
只有村庙的布道公,才会用神职的本名来称呼自己。
至于护道人中也有这个规矩,县庙的护道人统领被称为‘营将’,镇庙的则叫‘护法’。
这些繁琐的规矩和礼节,都是在来九鲤县的路上,王松告诉沈戎的。
“那我们村儿的三宝村长是个啥等次?”
沈戎故意露出了自己东北道的口音。
果不其然,刘余安一听,顿时两眼发光,态度立马更加热情了几分。
“叶兄弟,你是不是也去过东北道?”
沈戎点头:“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东北道好啊,虽然外面常年冰天雪地,可进了门就是温暖如春,打个光膀子都不觉得冷。不像是这儿,明面上暖暖和和,实际上却能把人腿中间的二两肉给冻掉了。”
刘余安似乎话里有话,不过也是点到即止,并没有展开往下说。
但是沈戎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在他坐过来之前,刘念安的周围没有半个人影,这位虎符村的年轻布道公,似乎也是个被排挤的对象。
“对了,你这次进城,给咱九鲤老爷带的什么礼?”
“当然是大礼了。”
沈戎故意竖起右手拇指,将墨玉指环露在对方眼前,笑道:“保准能让九鲤老爷满意。”
“嚯,看来你们李家村这俩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连这种命器都有了。怪不得李三宝那老头年年考核倒数第一,却还是能稳坐布道公的位置,看来奥秘在在这儿了。”
刘余安嘴上说的羡慕,但眼中却没有半点贪欲和嫉妒。
“兄弟,你们村现在日子是好过了,但我劝你最好还是藏着点锋,毕竟距离上礼的时间还早,而且咱们鲛珠镇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你也清楚,低调做人准没错。”
沈戎闻言惊讶道:“怎么,这可是给九鲤老爷庆祝的贺礼,难道还有人敢抢?”
“明抢当然不敢,但是要是被人惦记上了,麻烦可就少不了了。”
刘余安话还没说完,最靠近门边的那张大桌突然爆起一阵喧哗的人声,接着一名黑袍袖口刺着金鲤的中年男人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看见没,麻烦来了,赶紧把头埋下来。”
刘余安在桌下不断拽着沈戎的衣袖。
可沈戎却像是个刚进城的乡巴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傻不拉几的昂着头左顾右盼。
却没有人发现,他眼底藏着一丝极力压制的冰冷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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