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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色的光芒交织,透过纸窗,均匀撒向那些漆黑的房舍。
两道黑衣人影依偎在一处。
因蒙着面巾,少女只露出一双明眸,她扭过身来细声道:“人已经走了。”
“小凤,我中毒了。”
少女目中含笑,哪里会信:“是什么毒?”
“方才一阵异香扑鼻,定是这妖妇暗动手脚下的毒,此时真气波动得厉害已是带动气血,生出一股燥热之感。”
周奕煞有其事地将她抱紧,仿佛中了什么不正经的毒,把少女逗笑了。
独孤凤举起玉手露出一小截手腕,配合着在他面前扇了扇凉风,像是要把他的燥热之气驱散。
听到外边有动静,周奕没与她闹了。
在这用毒妖妇的身上搜了搜,竟有发现。
他们找到一个散发异香的香囊。
这香囊的香气很怪,似是木炭炉子烧起时散发的气味,她周身还有一层脂粉气,极为巧妙地将香囊气味掩盖。
以这般手法下毒,神不知鬼不觉。
香囊被打开一道口子,气味越来越淡,显然不能久存。
周奕深深呼吸,仔细感受这种毒药。
但凡练气之士,均有抗毒驱毒的本领,长生真气几乎是百毒不侵,他的功力更为玄妙,抗毒能力过强,以致于感受不到这毒药的性质。
“此毒极为阴损,能叫人无法提集真气,故而无法将毒逼出。”
独孤凤又拿起香囊,凑近闻了闻,确信自己感知无误。
她从未见过这等毒药,回忆一下,祖母亦未提过。
倘若只凭独孤家的先天真气抵挡,若察觉得不够及时,必然中招。
看来来护儿与三叔,都是着了此毒。
“此乃十绝毒。”
独孤凤晓得他底蕴深厚,将香囊顺手递了去。
周奕捏了捏,随手把香囊丢到丰腴女子身边,回忆从表妹口中得知的诸多消息,旋即想起对得上号的人物。
“安乐靠东北百来里便是饮马驿,那是到榆关的最后一个驿站,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女人应该是饮马温泉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她是大明尊教中的用毒高手。”
大明尊教
这个名头独孤凤早就耳熟能详,绝大多数与周奕有关的事,她都是知悉的。
“方才那石牌楼旁的几间房舍无一庸手,大明尊教派了这么多人,他们杀了来护儿,又对我三叔动手,看来是与宇文家合作了。”
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凝重。
周奕若有所思:“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在南阳城内与北马帮的人打过交道,大明尊教的普通教众,身手远不及石牌楼中的那些人。而且,其中还有其他部落的草原人。”
“你从哪里察觉的?”
“其一,我听过北马帮的人说话,与方才遇见那些人腔调不同。其二,咱俩没有露出气息,非是寻常高手能发现的,只是在一阵叽里咕噜的怪话后,才有人对我们动手。”
独孤凤问:“其二是为何?”
“我想起前段时日李家二郎送我一根通灵鹞鹰的鹰羽,突厥人擅长饲养这些扁毛飞禽,晚间有几只怪鸟乱飞,我起先没在意。现在想来,也许是他们放在外边侦查所用。”
虽只是周奕猜测,独孤凤却觉得真相多半如此。
就在这时,裴府响起一阵马嘶。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屋外人影跑动,声音朝府邸大门处靠拢,可见有大队人马外出。
周奕靠在门边,撩开窗扇向外窥探。
独孤凤指了指骚娘子。
周奕看了那尸首一眼,为来护儿感到不值。
记忆中这位将军被宇文化及的叛军所杀,死在叛军手中,也好过漠北邪教。
本准备将尸体放在此地不管的,转念一想,又在出门时将人带上。
大明尊教的人方才追着他们,与裴虔通的人有过交手。
这么一试探,便知他们两家不是一伙的。
裴虔通与宇文化及交好,但宇文化及对他有所保留。
听到外边响起驾马声。
周奕带着骚娘子的尸首与小凤凰出了裴家大宅,跟着裴府的人马移动。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五十许岁,国字脸,面相极为严肃。
他着贴身灰色武服,斜挎一柄长刀,气势凶悍。
此人正是裴虔通,周奕打量他一眼,随即错开目光,免得被他发现。
便是这个家伙先开宫门,又骑至成象殿,杀独孤盛,后擒帝于西阁。
作为杨广五大护驾之一,十多万人的骁果军中,他的功力仅在司马德戡之下。
看他们奔行方向,应是朝来护儿那边去的。
两家离得不算远,周围还有几位将军,听到好几处马蹄声响,想来都收到了来护儿已遭不幸的消息。
等他们靠近“来府”时,大门附近亮如白昼,好多人手提灯笼。
二人没法靠近,因为屋顶上站着的都是人。
大多数人站在门外,只有少数大人物能入内。
少顷,又一队人马赶到。
独孤凤扯了扯他的胳膊,把他的注意力从来府深处拉到门口。
周奕看到了三个有些眼熟的。
正是晚上去到来府的几名拜客,此刻他们跟着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周奕辨看两眼,毫无印象。
“那是令狐行达。”
她一说,周奕便想起独孤盛的话,晓得他是骁果军中的将领。
不仅如此,还是这人手操练巾,亲手将广神缢弑。
来府大宅门前,越来越多的人到来。
他们正在商议来护儿的事,忽然宽阔的长街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什么人?!”
四下呼喝声噪响,众多高手在屋顶上跳动,登占各处高点,居高临下,四方瞭望。
可是,什么可疑人也未找到。
来府的人寻到长街响声源头,发现了骚娘子的尸首,提灯朝脸上一辨。
下一刻,来府数名管家带着凄厉之声怒喝:
“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妇!”
“是这妖妇害死了来将军!”
“……”
来府四周喧哗声大起时,整条长街都被封锁起来,周奕与独孤凤已走在返回的路上。
临近独孤家时,夜已深。
长街上已没什么行人,路边却有个摊贩支着灯,正在卖扬州汤饼。
摊位上没客人,周奕正觉得饿,便拉着小凤凰坐了下来。
那约摸六十岁的摊主见他们黑衣蒙面,虽然生意照做,但心中总是害怕。
“两位大王,老汉这里只有汤饼,无酒无肉。”
周奕听他声音颤抖,便温声道:“莫要慌张,我们不是强盗,来两碗汤饼,不短你铜钱。”
“是是是”
不多时,摊主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将汤饼端来。
“两位大王慢用,老汉晓得规矩,绝不会看你们的脸。”
吃饭总要将面巾摘下,他担心被杀人灭口。
周奕等他背过身去,一边吃一边问:
“这么晚了,老丈怎还不收摊。”
摊主叹了一口气:“现在生意难做,城中的军爷们小老儿可开罪不起,常被吃白食,加之官署征收供奉,只好熬一熬。”
他看了看两人的背影,猜想他们不是皇城衙门的人,否则不用这身打扮。
这才忍不住发发牢骚。
周奕道:“听说江北那边现在很安稳,老丈怎不到那边做生意。”
摊主苦笑摇头:
“江北确实安稳,我也听人说过那周大王的好处,却寻江北不得,因家口皆在这里,老宅虽破,却是祖传。加之小老儿年岁大了,不愿埋骨他乡。”
“这倒也是。”
周奕不禁点头,他吃了一碗汤饼后,又叫了两碗。
直到两人将第二碗汤饼吃完,小凤凰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搁在桌上。
别说四碗,四十碗都够了。
摊主又惊又喜,两人站起身来,一个眨眼工夫便不见踪影。
自知遇见阔气的绿林好汉,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
“知道那银子从哪来的吗?”
周奕本想说她带的,一看她的表情,立刻改了口:
“难道是从骚娘子身上摸出来的。”
小凤凰朝他胳膊轻拍一下,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复又一笑:
“我起先说要给你打酒,那时才发现没带银钱,正想着你返回时若要打酒可怎么办,骚娘子便解了我燃眉之急。”
周奕道:“你直接说,打架时丢了便是。那年在丁大帝的墓中,你动手前不是把金银都给了我。”
“你记得好清楚。”
“当然不会忘。”
少女不由抱起他的胳膊,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迈入独孤府。
来到后院亭楼那边屋瓦时,独孤凤赶忙将他的胳膊甩开。
一道风声扑面而来,他们已能感受到引而不发的剑气。
“二婶,是我。”
张夫人一听她的声音,连忙止住拔剑之势。
她狐疑地朝两人一扫。
最终目光凝在周奕身上:“你是.周先生?”
“二夫人。”周奕点了点头,招呼一声。
“凤儿,你们做什么去了?”
独孤凤道:“去调查三叔的消息。”
张夫人朝她脸上看去,见她一脸肃然,便知是自己多心了。
“我方才找你不见,守了一时,此刻见了你我才安心。”
张夫人声音郑重:
“近来不可妄动,小叔的事暂缓几日,当下这城中诡谲难测,连来护儿将军都死在家中,你可不能出事。”
听她的语气,似乎已明白独孤霸的下场。
不过,倒没见她有任何伤感。
“二叔也去来府了?”
“不错,方才有来府的人快马通报,你二叔得知后也极为愤怒。”
张夫人厉声道:
“此事骇人听闻,不管是谁做的,都将付出惨重代价。所谓兔死狐悲,更何况是来护儿将军。他一死,岂不代表人人在家中都不安全?一旦知道是哪个势力所为,必然全城绞杀。”
小凤凰够沉得住气,周奕没开口,她便只应一声。
张夫人看向周奕:“周先生早些安歇吧,等二爷回来,明日再行商议。”
周奕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住处。
虽说是独孤老奶奶安排来的人,也不可能住在内院厢房。
朝外边出了个大院,又往左走过一条长廊,他才躺回自己的房间。
周奕没急着睡,而是反复盘算今晚得到了一系列消息。
大明尊教这伙人透着诡异,还有骚娘子最后说的那些话。
独孤霸没被她杀,又去了宫中?
周奕更愿意相信,这是她瞎编的,为了拖延时间下毒。
在独孤府等了三天。
没有得到张须陀那边的消息,但军队的报复行动展开了。
香韵楼与巴陵帮有关,明面上,巴陵帮扯了杨广这杆大旗,在江都应该高枕无忧。
可是,骁果军却将香韵楼中所有管事之人全部抓走斩杀,石牌楼那边的几栋贼窝被直接踏平。
原本在江都混得风生水起的竹花帮受到牵连,加之他们有与反贼勾结的传言,竹花帮从八帮十会之一,转眼之间,被打得没了踪迹。
这是对江湖势力予以警告,以江都城内的大军规模。
天下间,不管你是哪方势力,都能给你夷为平地。
骚娘子死在裴府第五日。
正在打坐练功的周奕被请到内堂,独孤盛从宫中带来了最新消息。
“张须陀那件事有点难办,抑或说,要拖延很久。”
“为何?”
小老头见周奕直直望来,目光不由有些躲闪:“陛下听了我的意见,并不同意。”
“不过,我感觉陛下的态度没那么坚决,老夫还能找机会再次进言。”
周奕干笑一声:“御史大夫与二爷关系融洽,怎么没有帮忙说话?”
独孤盛听懂了话外之音,知道他是故意讽刺。
这小子真是不给面子,你若不是老娘叫来的,老夫准和你翻脸。
他在心中狠了一把,脸上却带着几分尴尬:“那裴蕴和虞世基听我说起此事,就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言不发。”
独孤盛郁闷道:
“你有所不知,出了来护儿这档子事,有人将他与张须陀大军回城联系在了一起,故而心下惴惴不敢言语。其实那女人与来护儿接触不在一日两日,三弟明知她与来护儿有染,还要凑上去寻刺激。”
周奕思忖道:“陛下此时在哪一宫?”
“临江宫,而且会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杨广登基之后,下旨在江都大兴土木,建造了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其中最宏伟的便是临江宫。
独孤盛道:
“你想进宫面圣?老夫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不过,你要事先与我讲清楚去说些什么,这里边规矩极多,有些话是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
“行,等我考虑好再行安排。”
周奕说完就从内堂走了出去。
独孤盛还想说话,看他在思考,也就不打扰了
……
扬州西北蜀冈之上,一座雄阔宫苑仿如一只庞大伏兽,踞于高处,俯瞰一城灯火。
两道黑衣人影,相伴月光,正站在临江宫百丈之外,静默注视。
独孤凤看到巡逻队伍换过一茬,立时拉着周奕。
在短暂间隙错开宫墙上方守卫的眼睛,来到临江宫外围,下方是一道护城河,宫墙以青石砌成,森严壁垒,拱卫着其中的奢华与权力。
轻功高手自然能入皇宫。
但若不懂岗哨规律,不熟悉宫城地形,那也极容易被发现。
这还是周奕第一次进皇宫,才越过宫墙,就看到里间恢弘灯火,远处一楼高耸入云,重檐庑殿,顶铺琉璃瓦。殿内巨柱如林,柱身遍饰华丽金粉。
在灯光下,也是璀璨至极。
人间奢华,不过如此。
“那是成象殿,为朝会、议政之所。殿前守卫森严,高手众多,我们须得绕开。”
小凤凰拽着他的手,发现他微微愣神,不由问道:“你很喜欢这里?”
“也不算,因我首次见帝王宫廷,难免有几分好奇。”
周奕反问道:“你对此地有什么感觉?”
“我只是扮作二叔手下的侍卫,随禁军在这里行走,其实没怎么细看。”
少女停了话音,两人钻到一座假山之后,收敛气息。
一队宫中屯卫巡逻走过。
“你若是只想看看风光,下次我们赶在黄昏时分来,此刻就算目力再好,盖了层夜色,总是不便览景。”
“其实我想来宫中找找你三叔。”
独孤凤被玉簪扎束的长发左右摆动:“不用想了,若他在宫中,二叔怎不晓得,他每日都要入宫当值。”
二人等那队屯卫走远,上到屋顶,慢慢朝宫廷中摸进。
他们速度不算快,一路也碰到不少轻功高手登高瞭望。
好在皇宫极大,这些守卫也不是站着不动,凭借高明轻功,他们没露破绽,旁人察觉不了。
周奕走在齐整的园林道路上,看到诸多廊柱雕刻着奇花异兽,色彩浓艳得几乎要滴淌下来,人在其中穿行,只觉处处皆似曾相识,却又处处皆陌生。
稍有不慎,就要迷路。
又走了一时,二人不由抬起头来。
星月之下,隐隐看到两只大鸟在空中盘旋。
这扁毛畜牲来得突然,它只叫过一声,便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宫廷中也有人注意到。
但不及去射,那怪鸟翻翅便走。
忽然,咚咚咚一大阵脚步声传来,听到有人喊“这边这边!”
这些脚步声极为齐整,可知是禁军精锐。
周奕听到一阵嘈杂声,被独孤凤带着上到一栋高楼顶部,借助屋顶吻兽,朝黑暗中一藏,把远处投来的视线巧妙躲开。
那一队人马并不是追他们的,没有到这个稍显嘈杂的地方来。
周奕移动一块屋瓦,透过缝隙朝下看。
偌大的厅堂中,人影纷乱,往来穿梭,脚步声、吆喝声与器物碰撞声杂沓交织,仿佛一座永不休止的忙碌蜂巢。
热汽蒸腾如雾,氤氲弥漫,各种食材正在被处理。
这是御膳房。
周奕闻到一阵香气,接连在几栋大楼上无声移动。
不多时到了一间动静明显小很多的厅房,虽然听到脚步声,却只有少数人在走动。
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喊道:
“你们都给咱家仔细一些,娘娘要的菜品糕果点心要是做得不合口,可要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是”
里面的御厨连连应诺。
这时,一道脚步声忽从远处踏来,走来一名身形高瘦,脸容古拙的男子,他一双眼睛极为深邃,予人冷漠无情之感。
可在靠近御膳房之后,他眼中的冷漠无情,竟忽然淡了下去。
“哎呦,宇文总管~”
之前耀武扬威的大太监露出谄媚之笑,打着招呼。
“原来是李公公。”
宇文化及冷淡一笑,以他的身份地位,无需对内侍假以辞色,只是此时心情好罢了。
“总管在此,咱家先回后宫复命去了。”
李公公说完,身后几个小太监弯着腰,把食盒提上跟在他身后。
他们甚至没胆子直视宇文化及。
“你们去伙房督促一下要呈给陛下的菜肴。”
“是。”
御膳房几人哪敢违背,急忙去了。
这时,厅内除了宇文化及,只剩一名花容月貌的女人。
“贞贞~”
听到宇文化及用极为温和的声音喊出这两个字,屋顶上的周奕瞧见,一旁的小凤凰把水灵的眼睛瞪大,煞是可爱。
透过那移开的一片瓦缝,两人朝下一看。
叫人吃惊的是,下方的两人竟在御膳房中搂抱在一起。
宇文化及还想亲近,却被女人用手轻推,把他给推开了。
足以见得,宇文化及对这女子的意见极为尊重。
“这段日子宫中不太平,贞贞,你跟我走吧。”
“你别在这儿,先离开,我我再考虑几日。”
“好。”
这宇文化及不知经历过什么,竟直接答应了,他轻抚女子的手,接着便朝外走去。
他的身形来到御膳房外的空地时,明显顿了顿。
接着忽然回头,直直朝屋顶上看来。
小凤凰正要拔剑,周奕把她按住。
宇文化及的目光隔空与周奕来了个对视,但他的冰玄劲并未出手。
周奕趁势从楼顶跃下,当着宇文化及与卫贞贞的面,入到厅房内部,将一只玉盘上的肥鸭提起,接着大刺刺走出,一步点跃,无声返回屋顶。
卫贞贞捂着嘴巴,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
却看到宇文化及又看了屋顶一眼后,冲她摇头。
他像是做了个妥协,不动声色地转头离开。
接着,周奕与独孤凤也换了个屋顶。
御厨们回到御膳房,发现鸭子丢了,想到宇文化及来过,这位大人物贪嘴吃一只鸭子,他们哪敢声张。
“这是怎么回事?”
小凤凰一边吃鸭腿一边问:“那个女人又是谁,宇文化及为了一个女人,竟对我们视而不见。”
周奕吐出一口鸭骨头:“他担心我们对那女人动手。”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他们是怎么好上的。还有,你方才为什么要选这只鸭子,我觉得那条鱼不错。”
“那你把鸭腿还我。”
“不给。”
她娇憨一笑,接着又屏住呼吸,与周奕一道矮身,躲开了下方的巡逻队伍。
等屯卫走后,周奕便将自己知道的大概消息说给她听。
小凤凰稍有感慨:“她竟还是这样一位包子西施,真是奇妙。”
“其实还有更奇妙的。”
“是什么?”
“你可曾想过,我们当着宇文化及的面从御膳房手中夺来一只肥鸭,让他背了一口黑锅,然后”
周奕朝天上的月亮一指:“然后我们又在大隋宫廷,一起欣赏这轮秋月。”
独孤凤只念着他后面那句话,感觉无限美好。
不由朝周奕身边一凑,将他左手拽来抱住,歪头靠着他肩膀,去看那远处的月亮。
少女脸上含笑,眉眼弯弯,和月亮一般弧度。
周奕又举起鸭子吃了一口。
虽说御厨治鸭之能不及汝南郡的段太守,但此情此景,似浮生万千事,让他几多回味。
就在这时
远处在一阵追逐喊杀声之后,竟传来一曲乐声。
有人在哼唱: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余秋.”
声音不甚清晰,却能脑补的到。
正是杨广所作的《江都宫乐》。
这般美好意象,将屋顶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独孤凤站起来看了一眼:“有人先我们一步入宫,正被左右备身府的人追杀。”
她把身子矮下,远处有几道极快的破风声。
接着,便是惨叫。
“要不要走?”
小凤凰看向周奕,发现他正盯着江都宫乐传来的方向。
“走,去那边。”
独孤凤认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是开玩笑。
“好。”
他们继续往前,便来到那巧夺天工的水殿,那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宽阔御河,如碧色绦带,在月色下波光粼粼,于苑囿间蜿蜒流淌。
乐曲之声,正是从水殿中的亭台楼榭内传出。
周围的守卫多半被引走。
尽管如此,依然看到正面还有不少太监与禁军高手,二人从水殿背后绕了一圈,终于上到那用名贵楠木构筑的奢华殿宇。
五层殿阁之上,远见一人伴着九盏玉色灯盏,宝光琉璃。
他戴着高冠,着一身九龙袍。
周围有一圈宫娥翩翩起舞,更外侧,是那些唱着“江都宫乐”的大家,弦声轻盈,曲调婉转,轻声哼唱着:
“渌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杨广眼神迷离,坐在楠木桌前,正在喝酒。
忽然间,他抬头望月。
也就这一刻,周奕正从楼顶朝下探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及四丈,加之宫灯明亮,各都把对方的眼神看得清楚。
“喀嚓”一声。
杨广手上一抖,把一只玉杯碰落打碎。
“来人~!”
他先是大吼一声,周围宫娥大家全都吓得不敢抬头,霎时间跃来数名太监跪倒在地:“陛下。”
众人各自低头,不敢举目。
这段时间,杨广喜怒无常,谁也不敢招惹。
故而没瞧见他正抬头上望。
这一次,双方又有一个对视。
“给朕出去,朕要一个人清净。”
“是~!”
那些大家才来献唱,但陛下怎么说,她们便怎么做。
几位太监把地上碎掉的玉杯捡走,用衣袖把酒水快速擦干,各都告退。
这些人才下四楼,一道黑影便落了下来,接着又有一道黑影落下。
杨广冷漠地望着这两名黑衣人。
靠前的那人,揭开面巾,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的脸来。
“皇帝陛下,你好。”
这古怪的招呼让杨广眉头一皱,他五十岁上下,面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
可身上却有股难言的气势。
这一皱之下,摆出一张怒容,足够让天下间的朝臣武将胆寒。
然而,这年轻人却浅浅一笑,并未因他发怒有所动容。
“你见朕不拜,就不怕朕杀了你?”
杨广凝视着他,听他道:“唐雎曾对秦王说,‘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陛下,我比那唐雎要厉害百倍。”
杨广给自己倒酒:“方才朕叫人拿你,你该如何?”
周奕道:“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我往来天下,踏风可行,自在来去。”
杨广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周奕有些疑惑:“陛下为何不叫人,反要唤我下来。”
“你若要行刺朕,早也出手,何必等朕唤人。不过,似你这等违逆之辈,若在旬月以前,朕自要令人杀你,只不过放在今夕,你才有机会与朕对坐叙话。”
周奕摇头:“倘若如此,陛下也将失去与我对坐叙话的机会。”
“你又是什么人?”
“请大隋赴死之人。”
杨广闻声窒息,怒瞪着他:“就凭你?”
“天下倾覆,自非一人之能事,”周奕摇了摇头,“然今我与陛下对坐,陛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杨广把一杯酒喝了下去,怒色竟有收歇。
他仔细打量一眼:“你便是周奕?”
周奕稍有意外:“看来陛下的耳目并没有被封堵。”
“谁能封住朕的耳目?”
杨广苍白的脸上带着发自骨子里一丝傲气:“开皇八年,朕十九岁,父皇任命朕为隋军统帅讨伐陈国,一年后,扫灭陈国,活捉陈后主陈叔宝。
又一年后,江南多生叛乱,父皇派杨素、麦铁杖、来护儿、史万岁平叛。让朕为扬州大部总管,那时朕作风简朴,礼贤下士,精心治理扬州,朝野上下谁不认同?”
“只不过”
“登享大宝,掌权天下,无人敢忤逆,把控所有人的生死。你在朕面前夸夸其谈,只是不懂什么叫天下共主。”
“那般时刻,谁又能压制本性呢?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皇帝。”
他话罢自嘲一笑:“朕竟与你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子说这些,真是可笑又有趣。”
“来,江淮大反贼,朕请你喝一杯酒。”
杨广翻开一个白玉杯,给周奕倒了一杯酒。
忽见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朕的话有错?”
“陛下的话也许是对的,但对我而言,一定是错的。”
杨广那苍白的脸上,一双龙目骤现森严之色,死死盯着面前说话的年轻人。
“我对陛下的位置其实没有兴趣,古来多有皇帝在衰老之时求仙问道,追寻长生久视。”
“而我”
周奕将酒一饮而尽:“此刻便在追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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