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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仍觉得后脖颈像被刀片刮着。
他听到身后没声音了,回头一看,陈井底竟然冲他跪下了!
这把钱进弄的不好意思,上去将他拽起来:
“搞什么啊,我当初是收了你哥哥的礼物答应把你留在城里的,奶奶的,大过年的你别搞我,你这是给我折寿呢!”
陈井底漆黑的脸膛上洋溢着幸福又兴奋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空着的手跟结印似的疯狂比划。
钱进说道:“得了,我看当务之急是得给你找个手语老师,你这比划的也不正规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以后我有事找你你给我办事就行了,不用搞下跪作揖这一套,这是封建糟粕!”
两人说话间下楼,到了门口突然有人吃惊的说:“什么意思?你俩送礼成功了?”
钱进吓一跳。
扭头看发现是骑车青年没走。
他明白了。
这孙子想要看他们笑话呢!
他懒得回应,竖起中指带着陈井底就走了。
道路两边的筒子楼在夜幕中若隐若现,墙皮剥落处露出民国时代的红砖,他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结痂的旧伤,现在再看像是美人红唇。
今天可是够充实的。
钱进不知道自己在海滨市有没有亲戚,而魏清欢则在海滨市没有亲戚,两人倒是不用忙活了。
魏雄图母亲是海滨市的,但关系最近的大舅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这连带着他没法去见其他亲戚,于是正月里他也空闲起来。
正月初四,钱进骑上摩托车下乡。
这次要去下马桥生产队。
他载上了张爱军,又在车把和车座后头挂了好些东西,拧着油门轰轰轰出门而去。
摩托车在路上吃力的奔驰着,钱进暗道得亏买的是轻骑75,要是轻骑15恐怕还驮不动两人加上这么些年货呢。
他先送张爱军回家。
张爱军不想回生产队,他能猜到自己日羊的新闻肯定传遍公社了。
但钱进觉得那毕竟是他的家乡,张爱军跟自己不一样,父母都在呢。
这家伙年前不回家已经很过分了,年后正月里再不回家说不过去。
所以他强行要求张爱军回家。
摩托车先开到了毛头渡生产队。
今天阳光很好,挺多小孩在村口放鞭炮,看见来了摩托车新奇的围上来观看。
张爱军挥手:“去去去,都滚蛋。”
孩童们第一时间没认出他来,看到一个半边脸包着纱布的壮汉突然下车冲自己挥手,吓得他们哇哇大叫,胆子小的都哭了。
但很快他们认出了张爱军的身份。
有小孩瞪眼看他:“大军叔,你从监狱里出来了?”
张爱军一听这话恼了:“谁坐监了?谁瞎说的?”
其他小孩嬉笑着说:
“大家都这么说,都说你坐监去啦。”
“你用牛子怼了队里母羊的沟子,人家说你被治安员拉走打靶去了……”
“大军叔俺爸说你把母羊给怼死了,你是馋羊肉了吗?我也馋,你能不能分我一块羊肉……”
张爱军的黑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红了:“日你吗的,日你亲妈的!谁教你们瞎说的?都给我站住,不准动,不准跑!”
钱进无语了。
三人成虎。
张爱军以后没法回家乡了。
而张爱军虽然脑袋瓜子不那么灵,却也有基本常识。
他怒气冲冲又不无悲哀的说:“领导咱走吧,我就说我不能回来,你说我回来干什么?回来叫人编排笑话吗?”
钱进将皮夹子递给他说:“我其实想让你回来看看你父母,把工资和票什么的给他们。”
皮夹子里是大团结,足足二十张大团结。
张爱军头脑简单,看到这么多钱后注意力转移了:“啊?你怎么给我这么多钱?”
钱进说道:“这是你的工资!”
“我还有工资?我以为我跟你吃那么多,你管我饭就不用发工资了。”张爱军嘿嘿笑。
没人不喜欢钱。
钱进说道:“你救我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给你发工资?不过这些钱你别自己留在手里,你在城里用不着花钱……”
“给我的娘吗?”张爱军还挺舍不得,但最后往自小长大的村子里看了看,还是咬咬牙带着钱票年货走进生产队去。
钱进骑上摩托车先去刘家生产队拜年送礼。
今天摩托车上垫了厚厚一大卷塑料布。
有了4号金箱子,钱进现在可以采购的物资范围扩大了,已经可以买塑料布了。
他曾经答应过购买塑料布送给刘家修理蓄水池,如今算是言而有信完成了承诺。
果然。
刘旺财和刘有余等人看到这一大摞的塑料布后兴奋不已:
“这可是拿着工业券都买不到的紧俏货,领导你真是不一般,一出手就是我们队里的救命玩意儿。”
钱进笑道:“是托人从外地带来的,毕竟我曾经答应过你们要帮你们建蓄水池,如今算是不辱使命了。”
“我们也是不辱使命。”刘有余将一个报纸折叠的小纸包递给他。
钱进疑惑的打开。
花花绿绿一套人民币!
这些人民币按照大小整齐叠放,其中他是从反面打开的,所以入眼的就是一张最大面值的钞票——
黑色十元钞票!
翻开这张十元钞票,正中间的图案是个男工人与女农民站在一起,其中男工人伸手指向前方,女农民则怀抱一摞麦子!
大黑十!
钱进继续往前翻。
一张绿色钞票出现。
这是一张只存在传说中的钞票。
三元!
钞票正中图案是井冈山龙源口大捷桥,石桥周围的花边为深绿色,中间的底纹为黄色。
很漂亮。
饶是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过价值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单品,如今看到全部的第二套人民币,钱进还是心情澎湃。
他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老刘叔,是我没有完成承诺。”
“但我向你们保证,过两天我再来,一定给你们带上电视机!”
刘旺财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放声大笑:
“你说什么话呀?你怎么没有完成承诺?我们队里就因为有你帮忙,现在把光景过的在全公社出名!”
“当初你说给我们电视机,我们就没当真,因为我们队里还没有通电呢,有了电视机能干什么呢?”
钱进说道:“那我再给你们配一台发电机,起码能给电视机供电!”
刘旺财冲他甩手笑:“你快得了吧,你快得了吧,你对我们队里做的够了,我们给你这二十多块钱算什么啊?”
钱进暗道这可不是二十多块钱。
这恐怕得价值一万个甚至好几万个二十块钱!
刘有余向他解释:“我一直想年前给你凑齐这钱,但这个三块还有那个十块是真不好找。”
“以前大家伙日子过的不好,那时候谁家里有十块总钱了不得了,更别说这样的整十元。”
“即使有也当宝贝,国家收回更换的时候,赶紧就去换了钱,所以我一直搜集不到它!”
“说来也巧,大年二十八我赶年集,碰到了一个同学,我那同学已经搬家了,他家早年是我们这边的养船户,解放前那是地主都得高看一眼的大富豪家族。”
“结果他家里有这钱,我给换了出来,哈哈,总算不辱使命。”
钱进说道:“确实是太巧了,确实是太好了,我终于搜集到了这么一套老钱币。”
“你们等着,我怎么也得想办法给咱队里再增加一门生意!”
刘有余也冲他甩手:“去下马桥吧,老盛他们估计已经对你望眼欲穿了,他们现在做梦也想能让你帮忙支棱起个生产队企业来。”
钱进小心的收好钱币,骑着摩托车去往下马桥。
跟去前两个生产队一样,摩托车的声音老远便吸引了玩耍的孩童。
本来他们在玩鞭炮,看见摩托车进了村子便奔驰追逐着看新奇。
有些大孩子怪懂事,追着他的摩托车喊‘领导过年好’,钱进便停下车掏出一把领取,一个孩子塞了一块钱当红包。
这把孩子们给乐得鼻涕泡往外吹,积极带路去了下马桥生产队的办公室前。
这办公室是个土坯房,盛金顺正用铁锨刮着去年秋收残留在墙根的麦壳。
而会计盛德福则蹲在台阶上拨弄算盘珠,他身边是工分簿,最上面有一张名单,是1977年超支户的名单。
看到摩托车由远及近,两人纷纷迎上去。
盛金顺心有灵犀一般兴奋的说:“准是钱进那个领导来了,只有他能骑上摩托车。”
钱进在摩托车后面挂了不少年货。
光是点心就有一大箱,他用麻绳打了漂亮的十字花绳结,这是供销社老师傅最喜欢的绳结。
摩托车停在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老槐树上有好几个乌鸦窝。
有乌鸦受惊扑棱翅膀飞走,半空坠下块粪团,正砸在钱进脑门上。
这引得墙根晒日头的几个老汉咧嘴笑,纷纷露出了满口的参差黄牙。
这也引得盛金顺尴尬又着急,赶忙用袖子给钱进擦头发:“气煞人的黑老鸹,他妈的,明天就上树全给它们掀了鸟窝!”
钱进苦笑:“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叫走了鸟屎运,大过年的反而是好事呢。”
他把点心、卤肉全交给盛金顺。
盛金顺一看钱进竟然带了两个卤猪脸肉和两副卤猪下水来,很高兴:“领导您真是破费了。”
钱进摆手。
没怎么破费。
现在他从商城买鲜猪头和猪下水送去卤了卖,反正有屠宰场掩护,不可能有人来查账看看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猪头和猪下水。
有人对盛金顺说:“领导在村头还给娃娃们发了红包,一人一张红票。”
盛金顺慌了阵脚:“这怎么能行?”
正在祠堂准备送祖仪式的盛家族长盛成功闻讯而来,乐呵呵的说:“领导快去屋里坐,德福,上茶,赶紧上好茶。”
“领导你稍等,我们社员那边在杀猪,杀了猪把猪头和猪下水都交给你。”
钱进说道:“行,交给我吧,回头我卤好了给你们送过来。”
盛金顺说道:“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道理,领导这卤猪头肉还有卤猪下水就应该归你们单位里。”
钱进笑道:“我们单位跟屠宰场合作,有的是猪头猪下水可以拿。”
“所以你们的猪头和猪下水还是归你们,我们单位帮你们卤一下,这也算是支农手段了嘛。”
土坯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办公桌。
墙壁最显眼的地方贴着‘交公粮模范生产队’的奖状,门窗漏风,海风吹起来,奖状边缘卷起呼啦啦的响。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钱进这位领导莅临,房间墙壁重新贴了报纸,用的是《人民日报》,钱进看到其中一张的头条还印着“两个凡是”……
土坯房里头炉子烧的不温不火,今天温度低,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尤其低。
钱进进屋坐了一会礼节性喝了一杯茶后说:“走,我去看看你们杀猪的场景。”
盛金顺等人劝说他:“那地方多埋汰,领导你别去了,在这里喝茶吧。”
“我们乡下人做事毛糙,不小心溅你裤腿上猪血可咋办?”
“待会等着吃肉吧……”
钱进其实想去晒太阳,便说自己喜欢看杀猪:“我喜欢凑热闹。”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便不好劝阻了。
盛金顺和盛成功陪同,路上给他介绍了一番:
“我们队里的杀猪匠全公社有名,他叫大牤牛,领导你要是有路子给他介绍进城里的屠宰场,他绝对能干成先进分子……”
大牤牛是条身板不输张爱军的猛汉子,不过张爱军整体是强壮,他是肥胖结实,膀大腰圆这个成语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他杀猪用的是钎刀,这刀子很锋利,阳光下闪着寒光。
盛成功介绍说:“大牤牛家杀猪是祖传的手艺,他的钎刀传承的有年头了,早年可不是这么短这么窄,是杀猪多了磨成这样了!”
旁边还有老人说:“这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杀气。”
“你看别人家杀猪,那猪一个劲的嗷嗷叫、挠挠折腾,大牤牛拿着这钎刀往上一放,猪吓得老老实实,怎么回事?它有杀气!”
其他老人也说话:
“谁家小孩叫鬼叫黄皮子什么缠着了,把这刀往枕头下一放准好。”
盛金顺听了疯狂给老汉们使眼色:“守着领导瞎说什么呢?别说这些封建迷信东西!”
老人们想起前些年的政策,顿时讪笑。
钱进浑不在意。
下马桥杀的是一头大黑猪。
大牤牛杀猪前先祭刀,往刀上淋了烧酒。
但海边风大,他用火柴点烧酒,一连三根火柴没点燃。
这事上显然有说法,让他有些着急。
钱进上去掏出防风火机给他咔哒一下,火焰嗤嗤的响,杀猪刀上顿时烧起火来。
他把这支防风打火机递给了盛金顺:“送你了,我家里还有呢。”
盛金顺笑的合不拢嘴:“这怎么好意思?哈哈,年前我看到刘家有人用这个防风打火机,这东西确实好用……”
几个青年把黑毛猪捆在门板上。
猪尾巴一个劲的摇晃,这黑猪扯着嗓子拼命的叫。
准备工作已经做齐了。
褪毛用的十二印铁锅架在三个石墩上,锅底还粘着去年交公粮时熬糖稀的焦渣。
这年头不讲究,钱进提醒收拾一下,盛金顺浑不在意:“都是粮食。”
女人们攥着豁口陶盆围成半圆等着接猪血,她们盘算着接完猪血,能蹭点热汤回去给孩子润肠。
盛成功换了身对襟老棉布衣裳,拿了一条枣木拐杖。
这拐杖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还雕成了龙头形状。
拐杖跺地三响,他用洪亮的嗓音喊:“送祖宗喽……”
当地风俗,年前接祖宗回家过年,年后还要送回去。
沉重的拐杖跟夯地似的夯在祠堂地面砖头上岗,震得大梁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横幅簌簌落灰。
大牤牛手持钎刀在黑猪跟前比划。
黑猪还在嗷嗷叫。
他上去冲黑猪前胸一脚,黑猪估计被踢得岔了气,这下子钎刀再顶到它跟前它就没声了。
见此有老人冲钱进得意一笑。
钱进懵了。
敢情这钎刀的杀气是这么来的!
钎刀捅进喉管横拉,猪血喷在接盆里,盆里今早上落下的白霜顿时消散无影。
老牤牛用豁口瓷碗舀起头道血,泼在祠堂门槛的凹槽里,血水顺着青石纹路慢慢渗进了冻土。
杀了猪开始褪毛。
滚水浇上猪身的刹那,腥臊蒸汽裹着死皮味漫过晒场。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挤作一团嘻嘻哈哈,对于血腥场面毫无惧色。
钱进被让到祠堂耳房烤火,抬头瞥见梁上悬着的麻绳网兜里有干瘪的肉丸。
盛金顺告诉他:“那都是上俺队里来偷东西的小偷,叫人抓住以后割下来的蛋子儿。”
钱进惊呆了:“啊?”
男人的蛋子儿?
这么彪悍的吗?
盛成功笑着说:“领导你别听我们队长瞎开玩笑,那里面是公猪的蛋子儿,憔猪时候小猪蛋子儿我们往往吃掉,大公猪的留下。”
留下干什么他没说,但既然挂在祠堂里,估计是有什么迷信说法。
这么来看钱进倒是对下马桥的老物件颇为期待。
相比刘家生产队,下马桥内部更传统,那么他们这里留下的老物件应该更多。
他这趟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
盛成功反锁了门,他点点头,盛金顺和盛德福合力将一个木头箱子搬上桌子:
“领导你看看,这里面东西怎么样?能换点什么?”
箱子盖打开,钱进打眼一看。
好家伙。
古币古字画,陶瓷紫砂,木艺木雕,酒具鼻烟壶,还有古拙的文房四宝。
东西很杂乱。
钱进打眼看到一张黑色钞票,很激动。
难道又是一张大黑十?
国内钞票这么大个头还是黑色的,他有印象的就是大黑十。
结果抽出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印象没错。
这不是国内钞票。
这钞票上中间印的是‘朝鲜银行券’……
他纳闷的说:“同志们,这还有外国钱呢?”
盛成功说道:“这是小鬼子侵占朝鲜时期发行发五块钱,解放前我们下马桥往他们高丽半岛运送过干鱼,收了几张这种钱。”
“我看报纸上说,现在不少外国人喜欢收藏各国殖民时期发型的钞票,你看看你要不要。”
钱进得看商城要不要。
他说道:“那我仔细鉴定一下它们的身份,各位领导你们能不能先出去给我关上门?这个不能受到打扰。”
如果是刘家生产队的东西,他直接先带回城里去。
他跟下马桥没合作过,所以只能现场鉴定。
盛成功点头说好,领着两人出门去。
钱进在里面反锁了门。
祠堂耳房只有前面一扇窗户,他把木头箱子搬到死角里,这样从窗户往里看,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这里面画轴挺大,得有七八十公分的长度,所以要用到4号金箱子。
4号金箱子足够大,他可以将所有物品一起塞进去,但他没这么做,而是一样样观摩进行实物学习,先做个判断再塞进去。
他先把那张朝鲜五元放进去。
价值四元……
还没有本币的币值高!
他从大到小进行鉴定,首先是一卷画。
入手后他觉得不一般,画纸是丝绸材质。
他打开后一看,上面罗列着八匹骏马。
八骏图?!
画上没有汉字有满文,他在清代铜钱上见过类似文字。
果然,八骏图放入金箱子上架,商城给出的信息是:
清代宫廷画绢画八骏图清朝郞世宁的八骏图丝绢画。
价值——
8888元。
钱进笑了。
商城搁着跟自己出吉祥数字呢!
清朝丝绢画竟然这么不值钱?
但商城出价不议价,他只能选择接受。
接下来还有几卷画轴,钱进打开后发现这是一套画,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
它们是纸质画,画纸已经泛黄甚至被虫蛀的厉害了,看上去有些年头。
商城上架,是民国时期花鸟画四条屏,原来这是屏风用的挂画。
钱进一看价格,还不如丝绢画呢,定价是五千块。
这样他有点急了。
没有值钱货物?
他将这些老物件迅速上架,最终结果不说失望吧,反正没什么希望。
老物件不少,值钱的不多。
最值钱的是一个大铜钱,足有幼儿巴掌那么大的一个铜钱,叫做清代山鬼八卦花钱。
这钱属于厌胜钱,上面刻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之类的字,价值三万八。
其他的东西上万的都不多,好些价值只有几十块几百块,属于老物件但没有收藏价值的物件。
钱进唉声叹气。
所有物件合计起来也未必能凑够十万块。
他不该对下马桥抱有太大希望,这个生产队确实太穷了。
但是话说回来,十万块也不少了。
他将老物件收回去,把金箱子收起来,去打开门招手示意三人进屋。
盛金顺兴冲冲的进来,问道:“领导,怎么样?”
钱进苦笑:“你们要是信得过我,那我可就说我辨认的价值了。”
看着他脸上的苦笑,盛金顺感觉一桶积雪凿在了脑门上——
“它们不值钱吗?”
钱进说道:“价值不太大,可能就是几百块的价值。”
“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信我,我给你们换成粮食,可以帮你们换个一两千斤的细粮……”
“那就换!”盛金顺立马接受了这条件。
他们对这些老物件其实没有报以很大希望,这年头甚至都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价值。
这样如果能换一两千斤的粮食还是细粮,自然要换了。
钱进喜欢痛快人,说道:“我找找关系,给你们捣鼓两千斤富强粉。”
三人听到这话俱是满脸欣喜。
两千斤富强粉啊!
建国以后队里就没有一次性出现过这么多的富强粉。
盛成功更稳当,他还是希望能有个队办企业。
钱进问他们:“你们队里不是能做粉条吗?那就做粉条吧,我安排人过来收购你们的粉条。”
得到这个承诺,三人彻底放心。
盛金顺高兴的说:“领导你放心行了,我们下马桥的粉条全红星公社第一,肯定给你们做好东西。”
“走,咱去喝酒,肉已经炖上了,咱喝着酒等肉上桌。”
他们去了盛成功家里,此时已经准备上一桌菜了。
对于族长这种身份来说,盛成功年纪不大,才四十来岁,他能成为族长一是因为辈分高,二是因为他个人能力强。
从他家住房就能看出来,他家是全生产队里唯一的砖石混合结构瓦房,坐北朝南,气派结实。
房子院墙的主墙体还是由土坯与泥巴混合垒砌,但是地基用多层青砖砌筑,不仅结实牢固还防潮。
装潢方面他家也跟其他农村房子不一样了,内墙通体粉刷大白,部分区域涂刷绿色墙围,地面为水泥抹平。
这种装潢如今在城里都不算落后,钱进住的205还没有涂刷绿色墙围呢。
家具方面也挺齐全。
受制于年代,他家没有专门的客厅,客厅就是主卧室,这间房最宽敞,平时用来待客。
房间贴西南角摆放了双人实木床,上面铺陈棉布床单,上面还有‘劳动光荣’字样。
贴床靠墙位置立了一座深棕色双开门大衣柜,表面镶嵌的铜拉环铮明瓦亮。
房间中央放置八仙桌,配了四条长条凳桌上摆放了铁皮暖水瓶与搪瓷缸。
再就是房间墙面悬挂了领袖画像与奖状框,下方张贴“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两边挂了手写对联,左边“自力更生”,右边“艰苦奋斗”。
盛成功显然对自家的房子颇有信心,引钱进进屋后还特意讲解了一下房屋布局情况。
钱进赞叹:“这房子真不赖,我去过不少农村地区,实话实说,少有能达到这个标准的。”
盛金顺笑道:“我们队里就以成功哥的家庭情况为标准,以后家家户户都得盖上这样的房子,过上这样的生活。”
“那时候就算是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盛德福也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是开玩笑,并不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全村都盖上这样的房子。
盛成功招呼媳妇:“领导来了,快上菜吧。”
盛金顺拧开一瓶酒,还是洋河大曲。
桌子上已经布置了几道家常菜,油炸花生米、韭菜炒鸡蛋、醋溜白菜,还有一盘香油拌咸菜。
钱进对此倒是挺满意,吃了口香油拌咸菜一个劲点头:“这咸菜腌的好,有股鲜味。”
盛金顺听后笑道:“成功哥很会捣鼓吃食,他家咸菜腌的全队拔尖。”
盛成功则对媳妇招呼:“去割块肉添个菜,今天做个五花肉炒咸菜给领导尝尝。”
钱进答应采购他们的粉条,等于生产队多了一条能直接进账现金的路子,几个生产队领导自然要好好招呼他。
盛家媳妇答应一声端上陶盆,此时油花儿还在沸腾。
农家冬日的硬菜,猪肉白菜炖粉条。
肥膘足有二指宽的大肉片半浸在浓汤里,粉条吸饱了油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白菜帮子炖得软烂,叶脉却还倔强地支棱着,像冻土里冒头的麦苗。
钱进看到这一点就知道盛成功的媳妇厨艺不错,人家知道白菜帮和菜叶分开下锅。
盛成功抄起木勺,肉汤淋过粉条的刹那,蒸汽裹着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去年秋粮统购价涨了三分。”盛金顺嘬着筷头油星闲聊,“可化肥票卡得死紧,领导今年能不能帮我们捣鼓点化肥票?”
钱进点头:“我给你们试试,好不好?要是能捣鼓到一定在开春的时候送过来。”
“来来来,谢谢领导。”盛成功举杯,“敬咱们的好领导一个。”
酒杯放下,他们又招呼钱进:“吃菜吃菜,筷子不要放下。”
钱进吃不了肥肉,专挑粉条吃。
盛家的粉条宽而糯,味道着实好吃,特别是用柴火大锅炖的尤其好吃,里面掺着柴火灶的焦香,这是煤炉灶永远焙不出的野气。
随后又有炸肉送到。
炸肉片金甲似的在大盘子里堆成小山,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裹着薄面,油泡还在滋滋作响。
盛德福咬开的刹那,油星往外溅。
另有一盘猪油渣送上。
这比炸肉还要香,一上桌便引得众人喉结滚动。
指节大小的脂块炸得酥脆,咬下去先是‘咔嚓’一声,接着滚烫的油汁便顺着牙缝往舌根窜,最后留下的是满嘴的油香味。
钱进喝了酒有几分酒意上头,便随口说:“你们说,要是政策允许,你们队里有没有想过包产到户?”
“什么是包产到户?”盛金顺也随口问。
钱进解释了一下大包干。
盛金顺赶紧拍桌子:“那绝对不行,去年公社刘书记开会还说了,谁要砸集体灶的锅,那就把他全家送上超支户的名单。”
“就是,咱下马桥饿死不离集体灶。”盛德福郑重点头。
盛成功本来要说什么,见此便笑道:“拆了集体灶,五保户可就吃不上饭了,这集体灶体现的是咱社会主义优越性,咱要吃一辈子集体灶。”
钱进便不再说什么,专注的吃饭。
正好咸菜炒肉上桌了。
腌了一冬的芥菜疙瘩切得丝缕分明,在猪油里煸出珍珠光泽。
肥肉丁炒得蜷曲,像撒在乌云里的碎金子。
盛家媳妇特意多搁了辣椒,红艳艳的油光裹着咸菜,吃一口香辣开胃。
钱进吃这道菜吃的最多。
盛成功很有眼力见,后面他走的时候,还特意给他挂了好几个咸菜疙瘩:
“农村没好东西,难得有领导你稀罕的物件,多少给你点,你别嫌弃,否则我们队里孩子没脸收你红包。”
猪头、猪下水清理干净后给他带上了,另外还给他准备了一挂猪肉。
钱进强行塞给盛金顺五十块钱:“当我按照市价买的,这钱你们上账。”
“千万不能让社员们觉得我是吃拿卡要的黑心干部,咱一码归一码……”
盛红虎说道:“放心,领导,有我这个小辣椒在没人敢这么说你!”
钱进笑,冲他们挥挥手,骑上摩托车返程。
有了摩托车,下乡方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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