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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食仙主 > 第二百六十章 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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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淅沥,河送扁舟。两个男子全扣着斗笠,一个盘腿坐在舱里,一个揽桨坐在船头。

    一十八坞在八水上的掌控确实面面俱到,在他们清理之下,如今河面上不见任何船只。

    “我知道灵境的几条规则。”裴液道,“其一,灵境有主,其中真玄不来自于天地,而来自一个未知的主体。其二,灵境随世变迁,它是人间过往的留影,人间发生的事情会更新灵境的内容。其三,灵境以水为根,无水处无灵。”

    裴液顿了一下:“除了这几条最基本的外,我还知道一些事情,譬如灵境会在水中蔓延,它在不停变得更广。而其界标是一种额生逆鳞的鲤鱼,食其肉者可以进入灵境。”

    “你对灵境倒是远比我熟悉,我其实还一次没有进入过这传说中的奇境。”祝高阳手搭在膝盖上,“不过,即便没有见过,我也知道它会不断地蔓延。”

    “为何?”

    “因为那是逸散的权柄。”

    裴液微怔。

    “整座灵境,就是‘权御’死后,从尸体上逸散出来的仙权。就像人死后毛发消失,血肉融于土中,白骨渐渐腐蚀……四千年来,这些组成不断从祂的躯干中解离。”祝高阳道,“整个过程庞大又静谧,就像一首诗一样。”

    裴液低头瞧着船下的水波,皱着眉:“……我不大理解,仙权是一样纯净、虚无之物,不是吗?我头脑里有【鹑首】,它看不见也摸不到。因何能产生这样……这样具体、这样生机勃勃的灵境呢?”

    “你没明白。我不是说,这位权御死后,仙权从它身体里分解出来,成就了灵境。而是,它神躯的分解本身,就是仙权的扩散。”祝高阳道,“你身体里不唯有鹑首,还有一枚小参星权不是吗,它是抽象的存在吗,还是和什么交融在一起?”

    “……”裴液瞳孔缓缓放大。

    祝高阳轻叹一声:“蜃龙。在它死后的四千年里,每一枚鳞片坠落下来,都化为不死的红鲤,它们把逆鳞顶在额头,抵达的地方,就是灵境的边界;它的血肉化为水中无数的妖灵,人间传说中的水异,往往都来自于此,冉遗、蜮、大虺、白龟……大大小小,千姿百态。灵境是一个庞大的世界,但确实只是从一具尸体上生长出来,只是它太庞大、也太丰富了。”

    裴液怔然一会儿,这时候他想起前夜的洛神宫,明白为何“蜃血”是继承仙权的钥匙了。

    每一丝解离出来的【白水】权柄,不在别处,正在每一尾红鲤、每一只妖灵的身体中,在整座灵境之中飘散着。它们自始至终都生长在蜃龙的血肉里,无论这具躯体已分解成何种形态。

    所以蜃血的传人自然能无往而不利。

    “然而,纵然仙权可以逸散、解离、分割,但一枚仙权,总会保有一个主体。”祝高阳道,“执有主体者,就是此仙权唯一之主,其余逸散的碎片即便千丝万缕,也都在其掌控之中。”

    裴液懂了:“【白水】的主体在哪里?”

    “照此来说,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地方。”祝高阳道,“当是依然在蜃龙埋骨之处,在其唯一的那份本源真血之中。”

    “那这个蜃龙的埋骨处在哪里,咱们现在过去吗?”裴液好像抓住关键似的抬头。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啊。”祝高阳轻叹一声,“蜃龙埋骨在蜃境之中,八百里水系,谁知道它在哪处蜃境呢……当然,对方也许已经知道了,他们已找了几十年,也许现下就已在那里。但总不能指望他们分享出来。”

    裴液又沉默下去,过了会儿道:“所以,所谓‘水君登位’,就是继承这份蜃龙真血中的仙权。”

    “不错,正与你本来想的一样。”

    “别人没法拿到这份真血吗?”

    祝高阳微微一怔:“什么?”

    他瞧向这盘腿而坐的少年,这问题有些突兀,问出时少年也没有看他,只见一方斜向水面的湿斗笠。

    “我是说,这份真血,谁到了那儿都可以拿吗。还是说,只有蜃血的传人才行?”裴液抬起头来瞧着他。

    祝高阳顿了顿,偏头:“我想,应该不是谁摸到都可以的,蜃境有它传承的体系。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雍戟会对它束手无策,他们一定有足够的手段将其强行从蜃境取走——一直以来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唔。”

    祝高阳瞧了他一会儿:“怎么了,瞧你好像不大高兴?”

    裴液没说话,手搭在流淌的水里。

    他确实在想心事,好像一下子闲下来,几天来跌宕饱满的情绪全涌上来要他整理。

    男子的言语又把他拉回到洛神宫里的那个时候,现在他知道身负蜃血之人可以去取得蜃龙真血,女子的行为好像有了解释……但其实丝毫没有令他感到轻松。

    朱镜殿里那个旖旎的拥抱并不是梦境,虽然那之后挺久他都有些轻飘飘的,也因此才在女子离去时猝不及防,僵立了很久才令意识回到身体。

    在那个时候裴液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和她想的事情是有偏差的。

    他在看到那枚“蜃麟结”时惊喜而感动,很高兴魏轻裾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解去枷锁的钥匙,因为这意味着女子身体里的麟血真的可以被洗去——你可以不立即做这件事,但那是脱离麒麟掌控的希望,看看那些所谓高贵的麟血嗣子吧,李蚕南快乐吗、李琛愿意吗、李无颜喜欢吗……遑论李幽胧整个有意识的生命里,苦求而不得的就是这个。

    那一刻裴液以为他们接下来会讨论这枚蜃麟结的用法,一起分享这份开心,但她站起来离开了,说要去拿蜃龙真血。

    她那时确实也很开心,因为这枚蜃麟结的功用很令她满意,好像填补上她通往某个目的的重要一步。

    裴液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寻什么蜃龙真血。

    “身负蜃血之人可以继承蜃境”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

    所以这两天裴液冷静下来想,她其实从来都不会告诉他,她想要做的是什么。

    除非在必要他参与的时候。

    在初次见面时,她说要一起杀了燕王雍北,那确实是裴液的目的,但只是她的步骤。

    覆灭太平漕帮是他的目的,但是她调查幻楼的前置;杀死李度是他要做的事情,那是她重取朝堂的一环。

    若非入宫承接明月刺杀一案,他也不会知道她其实是当今唐皇的长女。

    作为门客这是不可奢求的好事,自由自在地在神京这方深海搅弄,主家丝毫不加以限制,反而提供充足的安全感——这实在是过分用心的敬待,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已帮了大忙。

    但作为……这并不令人开心。

    正如现下,他们刚刚一起度过了彼此的难关,但她还有自己的下一步,就一个转身离开了——后面的事情与你无关,所以也就不告诉你了。

    裴液为此的恼火绝非虚假,他很迫切地想见到她,一些压在胸腔里的冲动简直不吐不快;或者干脆孩子气的,他也懒得找她了,再也不必真把自己当做什么特殊的角色,离了宫,自去做剑生和巡检。

    但他的担忧也实在挥之不去。

    亲手从刺客剑下救下来的人,那小猫似的依偎和软语就在前夜,他难以想象她那副好像一扯就碎的身体怎么就能投进蜃境,周旋那些凶恶的鲛人、乃至更多更可怕的敌人。

    以及……刚刚他确实见到缥青了……

    虽然不是那张熟悉的脸,但确实是她,很多时候他很想念她,尤其是发现一些微妙、好玩儿的事情时,他遍数故人,能够毫无负担,高高兴兴坐在一起分享的,也只有爱穿青裙的少女。

    但这时候遇见令他惘然怔忡。

    这些绞在一起的心绪在脸上就堆成了烦忧,祝高阳瞧了瞧,又瞧了瞧,拿杆子拍了他后背一下。

    裴液一下回神,瞪眼道:“干嘛啊?”

    “别发呆啦。”男子笑笑,“咱们要动手了。”

    裴液愣:“动什么手?”

    “你难道以为我带你过来是为了泛舟吗?”祝高阳道,“如今八水上最大的事情,正是一十八坞七日七夜飨宴水主——你知道水主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祝高阳道,“不过我们前面已说了,蜃境一切生灵,来于蜃龙之鳞血,那么水主自然也在这一体系之中。而雍戟未得蜃血,想要强取,那么水主恐怕是他们的阻力而非臂助。”

    裴液缓缓点头:“有理。”

    “所以,他们如今大张旗鼓地‘七日飨宴’,无论是打的什么主意,最终一定与他蜃境里水君登位之事有关。”祝高阳道,“所以,咱们把这事给他毁了。”

    裴液怔:“身后不是还有四位青风使在追么?”

    “是啊。”祝高阳笑,“所以你何不想想,如果这四个追在后面,‘七日飨宴’还是一步步被破坏掉了……那位蜃城的城主还撑得住不露面吗?”

    “……”

    裴液心想这倒有些道理,但问题好像不光是蜃城城主撑不撑得住,咱们撑不撑得住后面追过来的那四个好像更重要一些吧,而且这蜃城城主万一真撑不住,那出来不把咱俩一巴掌拍死了吗。

    但祝高阳心里好像没有丝毫考虑这些问题,他自己先站起来,扶檐眺望道:“瞧见没。”

    裴液伸着脖子:“什么啊。”

    “你站起来。”祝高阳拉了他一把,“瞧。”

    这下裴液瞧见了,他一时愣怔,没想过大河的河面能有这样开阔,他船下的支流已然够宽了,但这时竟然有豁然开朗之感。

    而在白雾微濛的河面上,三艘巨船正联排而行,其下小船数百,聚如蚁窝。

    “这是……什么地方?”裴液第一次问出这句早该问的话。

    “雁坞北一百零六里,魁坞船队地界。”祝高阳含笑按着笠檐,“咱们毁了他们的宴桌。”

    “……怎么毁?”

    “什么怎么毁,直接毁啊。”祝高阳按剑,一脚踩上船边,回头笑道,“走吧裴少侠,难道这四百条船上,还能有你我二人的对手吗?”

    裴液怔然,下一刻豪气自胸中生出,笑容也从脸上长了出来:“说的也是。”

    言罢他也一脚踏上船边,久在深宫中压抑的真气难得展现它的深厚……但就在两人要一前一后纵出去时,裴液却一扒拉身旁的男子,皱眉道:“哎呀不对,我没带剑。”

    祝高阳笑:“这算什么,一会儿随意夺一柄就是了——说来也是,你堂堂神京剑林新贵,下江湖不带柄剑吗。”

    “你还说,我是做刺客,怎么带——不对!!”裴液再次猛地惊声,一把抓住祝高阳的胳膊——这次是真的甚为用力——然后直直瞪着男子的两眼。

    他震惊道:“我小猫呢?!”

    祝高阳也很震惊:“我怎么知道!”

    黑猫终于在他腹中懒懒地传来一道声音:“劳驾裴公子还记得,正朝您游呢。”

    满河飘雨,白雾茫茫。

    天际鱼肚初染,魁坞三艘大舰,四百余条大小船只刚刚从夜色中醒来,上千人就同时听闻一道横贯江面的清声:“雷坞主,龙君洞庭祝高阳、奉怀裴液拜会,咱们虽非初见了,却来和我裴小兄弟见个礼吧。”

    多少道目光震愕看去,见那中间一艘大舰的杆头,两道挺拔的身影并肩而立,其中年长些的那位正转了转剑鞘,似乎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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