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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宴沉吟了片刻,认为辛山散人所说的话,没有必要与自家师傅隐瞒。
他说道:“据那个辛山散人自己说,就是杨文轩让他来杀我的。”
“我就知道是这条老狗!”
秦惜君是怒由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火气冲天,当时就要再去找杨文轩做过一场:“我去杀了他!”
“哎,师傅莫急。”
宋宴连忙后退一步,拦住了她,安抚道:“稍安勿躁。”
“弟子在任务殿报备时,只详述了遭遇辛山散人截杀一事,并未攀扯杨文轩。”
秦惜君微微皱眉:“为何?”
宋宴眉眼含笑,温声答道:“此事事关魔墟修士,若是牵连宗门,实在麻烦。”
“况且此事仅止于推断,并无实证。”
“贸然指控,只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被反咬一口,攀诬长老,徒生事端。”
他微微一顿,声音带上一分冷冽:“也许此人是借辛山散人之手,想让弟子消失。即便不成,也绝不给他自己留下把柄。”
“哼。”秦惜君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他倒是好算计!不过,只要做得,就定然会有痕迹。”
宋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弟子自己的事……”
“师傅就放心交给我自己来办吧。”
秦惜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随后两人在崖上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来,提到魔修,她又问起胡氏的下场。
听到胡氏的结局,秦惜君脸上并无多少波澜,她对这些事情早习以为常。
晚霞的余晖已燃至尽头,最后瑰丽的紫色正迅速被山巅的一抹黛蓝吞噬。
山风变得更刺骨,断崖上的温度骤降。
“师尊,此地灵气恶劣,您……”宋宴看着秦惜君身上单薄的月白衣裙,忍不住开口。
禁地虽为思过之地,但以秦惜君的修为和身份,想来不缺御寒之法,他只是出于晚辈的关切。
如果可以,看看能不能同宗主求求情,把人放出去。
秦惜君却打断了他:“少管我的闲事。”
“我乐意在这待着……”
“倒是你,此番回宗,打算如何?”她岔开话题。
宋宴略一沉吟:“先修养一段时日,稳固修为吧。到时说不得,还要奔赴前线驻守,抵抗魔修。”
秦惜君点了点头:“师傅不在身边,自己多加小心。”
“时辰差不多了。”
她忽然开口,抬眼望了望头顶天穹,又看向宋宴,忽然往前走了半步。
秦惜君伸出了手,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习惯性地敲他的头。
而是如同拂去尘埃一般,在宋宴肩头轻快地拍了一下。
“去吧。”
她又收回手,转身重新面对那深不见底的幽谷。
“好好修炼,好好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宋宴点了点头,望着秦惜君的背影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原路返回。
他再次见到了那位负责天隼断崖思过者的执事长老。
“孙师伯,弟子告退了。”
在禁制面前,宋宴停下脚步,再次向这位沉默寡言的长老行了一礼。
对方应该就是孙正甫的父亲了。
令宋宴没想到的是,孙师伯的眉头细微蹙起,缓缓摇了摇头:“且慢,你还不能走。”
“嗯?”宋宴脚步一顿:“师伯还有吩咐?”
孙师伯看着他,缓缓说道:“不是我有吩咐。是宗主方才传讯于我,要你探视秦长老结束之后,即刻去禁地后山一趟。”
“后山……”
宋宴闻言,心头重重一跳。
龙首峰的禁地,前山有天隼崖作为思过之地,后山,传闻是宗主清修之所。
“现在么?”
“不错,就是此刻。顺此路前行便是,你已入禁地范围,后山结界不会阻你,自有灵引指明方向。”
孙师伯语气笃定,不容置疑,指向旁边一条灵雾遮掩的幽僻小径。
这小径向着龙首峰更深处延伸,雾气氤氲,其后模样看不真切。
“弟子领命。”
嘴上应下,心中已经寻思开来。
这位宗主,是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龙潭山一行自己遭假丹截杀,命灯熄灭,又牵扯到秦婆婆与杨文轩大打出手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按理来说在宗主这样的金丹境修士眼中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此刻召见,也不知用意为何……
宋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
他再次向孙师伯拱手致谢,然后转身,踏上了那条幽径。
甫一踏入其中,宋宴便感觉眼前景象再度变化。
浓郁的雾气温柔的包裹而来,视线所及不过丈许,触目皆是翻涌流动的乳白色。
灵气异常浓郁精纯,几乎能凝成肉眼可见的丝缕。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若有似无的淙淙流水声。
循着水声前行,脚下小径逐渐清晰,溪流景色也越发分明。
约莫半盏茶功夫,小径走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雾气向两侧散开,眼前是一座山谷腹地。
山谷不大,草木葱茏,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沁人的草木清香与泥土微润的气息。
一路走来的冷冽寂寥之感,到了此地,反倒沉淀下来。
溪谷的尽头,一面陡峭的巨大石壁拔地而起,宛如一面天然屏风。
石壁之下,溪流蜿蜒至此,汇成一小潭水洼。
水洼旁矗立着一块古朴的青石碑。
石碑表面光滑,却无字,前头有一个人影伫立。
那人只是随意地站在青石碑旁,身影似乎比那石壁与巨碑更为凝定。
恍惚之间,宋宴竟觉他本身就是这山谷的一部分,与溪流、草木、石壁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那人身着一袭素净长袍,身形颀长挺拔。
粗看只觉此人毫无灵机,是一凡人。
可下意识让神念去靠近,便觉得其身上那渊深似海、难以测度的磅礴气机,自然流淌,引动周遭的灵气都自然而来。
毫无疑问。
此人便是洞渊宗之主,离君道人——陈临渊。
宋宴心中凛然,快步上前,在距离那人十丈之外便恭敬站定,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弟子大礼。
“拔魔峰弟子宋宴,参见宗主。”
那白袍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说起来,这还是宋宴第一次单独会见这位宗主。
近距离看来,陈临渊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眉目疏朗清俊,肤色如玉。
宋宴的感受而言,他没有什么上位者的凌人气势,神色平和,眼神温润澄澈。
他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宋宴身上。
这一瞥平淡无奇,没有灵力的波动,没有山呼海啸的威压,一个印诀都未曾出现。
可蓦然之间,宋宴却骤然感到一股无形无质的奇异力量,穿透了自己的身躯。
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血肉筋骨,灵力脉络。
镇道剑府,神念识海。
这感觉就像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俯瞰之下。
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宋宴心中一沉,身体瞬间紧绷起来,镇道剑府之下,剑气自发涌动,就要透体而出。
然而宋宴心念一动,自行将之压下。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死死守住心神。
他知道,如果对方想要自己的性命,那么即便自己还能再用十次转乾坤,也没有任何活路可言。
然而这种被从里到外、毫无保留看穿的感觉,比任何攻势都更令人心悸百倍。
好在,这过程仅仅持续了一两息的时间,那种俯视感便迅速消退了。
“嗯……”
陈临渊点了点头:“别紧张。只是看看这具肉身之内,魂魄是否真个如初,有无他物寄居其中。”
我能不紧张吗?
宋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额角一片细密的冷汗,心中腹诽。
不过,既然有宗主验明正身,宋宴心中一块悬着许久的巨石也轰然落地。
他就怕到时杨文轩拿这什么被魔修夺舍的言论,来对自己不利。
有金丹境的宗主的权威背书,到时也能有个说法。
宋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沉声道:“弟子明白,一切皆由宗主定夺。”
没想到,宗主却没了声响。
抬头一瞧,陈临渊的目光看向他,越过肩头,落在了远处山谷的雾气之中。
眼中目光闪动,仿佛只是在看溪水中一枚随波逐流的落叶。
片刻后,他似乎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缓缓开口:“召你来此,可不是为琐事闲谈。”
“如今魔墟修士入侵,楚境东北战事已起,六大宗门皆已调遣弟子奔赴战场驻守,你亦不能置身事外。”
他的目光在宋宴脸上停了片刻:“你修为根基稳固,所修道途锋芒初显,心性……历经生死磨砺,亦算有所沉淀。”
陈临渊的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既已回宗,便需有所准备。”
“留给你修养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半年,前方战场便需增援人手。”
“本座已同张广元提过你的名字,已在备选名录之中。望你好生把握时日,祛尽隐患,尽快恢复。”
听到这番话,宋宴并无太多意外。
张广元长老此前在任务殿时已有暗示,秦婆婆方才谈话时也提醒过。
如今宗主亲口确认,不过是板上钉钉。
洞渊宗这汇聚各峰精锐的一支,称为拔魔峰。
如今魔道修士就在眼前,前往战场,不过是职责所在。
对于宋宴来说,这亦是磨砺自身剑道,寻求突破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思绪,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宗主谕令,听候宗门调遣。”
陈临渊看着他,面上看不出喜忧,那双眼中,蕴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向前随意地踱了两步,距离宋宴更近了些。
随着这两步踏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悄然提升了几分。
“你此番在龙潭山,于假丹境魔修手中险死还生,算是经历了真正的生死。”
“无论你是什么手段做到这一点,想来已经没有再使第二次的机会了。”
“如今,再要你远离山门护持,深入战场凶险之地,直面真正的魔潮汹涌,遭遇更不可测之强敌……”
他的话音恰到好处地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还有这个胆量么?”
宋宴抬起头,眼神平静:“没有什么胆量不胆量的。”
“即便宗门不提,弟子也会自行前往战场相助同门。”
“弟子资质平平,一味求平稳,只得碌碌一生。”
“倘若弟子在战场上不幸身死道消,那只能说明,弟子本事不够,能力不足。”
“本就该死。”
陈临渊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涟漪漾开,但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微微地点了点头。
“很好。”
随即,他收回了目光,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宋宴。
视线又落向溪水深处,回到了那无人能懂的寂寥之中。
“你与杨文轩的事,本座不会帮你说话。”
“你的麻烦,得要你自己去解决,无视他也好,杀了他也罢……但是不要在宗门里,明白吗?”
说罢,他抬起右手,对着宋宴的方向,随意地轻轻挥了挥,袖袍带起一缕微风。
宋宴一愣,随即心中了然。
他收敛心神,对着那道背影,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弟子告退。”
语毕,宋宴没有丝毫停留,保持着躬身姿态缓缓后退三步,然后才转身,沿着来时那条灵雾弥漫的溪谷小径,大步离去。
直到宋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径深处翻涌的雾气里,青石碑前,那白袍身影才微微动了一下。
“道心初砺,剑意正浓……善。”
“嘶……”
“不过那道剑意,怎么看也不像是他自己修出来的。”
他沉吟了片刻:“可为何那日他使起来毫无滞涩,简直像是天生就会一样。”
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把问题抛诸脑后。
他低头看向石碑。
“师妹,这个人,好像年轻时候的我啊……”
“锋芒毕露,道心纯粹。”
“虽然资质差了点,当然,也没有我英俊……”
“不过,真是奇怪,他似乎比我聪明,比我稳重,比我更像个‘人’。”
“也不知,他的未来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他缓缓在青石碑前坐下,手中忽然出现一个酒坛,往碑前的空碗中一倒。
“咦?”
他看了一眼手中酒坛,空空如也。
“……”
“该去买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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