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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红楼晓梦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毒浅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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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三姐才及陈斯远胸口,陈斯远便倒吸一口凉气。尤三姐这才醒过神来,陈斯远身上还有伤呢,当下紧忙起得身来。那缀后些许的宝姐姐也强行止住脚步,只掩口眼泪汪汪瞧着陈斯远。

    薛姨妈藏身宝姐姐身后,也眼巴巴瞧着陈斯远,此时同贵紧忙端了汤药来,薛姨妈劈手夺过,挤上前道:“远哥儿快用些汤药。”

    陈斯远耳际嗡鸣,脑袋昏沉,那汤药凑到身前,只闻了味儿陈斯远便干呕不止。略略动弹右手,顿觉好一阵酸胀,于是干脆借着腰腹之力起得身来,不住地指着薛姨妈身后。

    薛姨妈还在愣神,宝姐姐已然反应过来:“痰盂!”当下矮身拾了痰盂来凑过去,陈斯远右手颤颤巍巍扶住,顿时呕吐不止。

    尤三姐赶忙凑坐过来为其顺背脊,薛姨妈更是唬得不知如何是好,缓了缓,赶忙吩咐道:“快去前头请了太医来,请王太医!”

    同喜应下,扭身飞快而去。

    陈斯远一日不曾进食,腹中哪里还有东西?干呕半晌,吐出来的不过都是些酸水。

    待吐过一遭,陈斯远才觉腹中翻腾稍止,奈何脑袋依旧昏沉,耳边嗡鸣一片。便是这一会子功夫,头上便见了汗。

    尤三姐与宝钗紧忙扶着其重新躺下,这个一嘴,那个一句,只吵得陈斯远蹙眉不已。

    少一时,王太医快步而来。入内见陈斯远果然醒了,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当下略略诊过脉,又问道:“远大爷现下如何感觉?”

    “头晕眼花耳鸣,腹部翻涌不止。”

    王太医抚须道:“此为草乌之毒未除啊。”

    宝钗紧忙问道:“王太医,远大哥一闻那药汤便干呕不止,这可如何是好?”

    王太医道:“无妨,我看远大爷体魄远胜常人,既熬过了头一遭,往后慢慢调养总能好转。”

    尤三姐赶忙道:“这,太医再给瞧瞧,哥哥为何右臂也使不上气力?”

    “哦?”王太医纳罕一声,探手一摸,陈斯远顿时龇牙咧嘴。

    王太医笑道:“也无妨,不过是脱力罢了,有个三五日也就好了。”

    那陈斯远初次与人搏命,打起来时心下无比冷静,下的却是死手,那几砖头差不多将平生的气力都用了上,脱力也在情理之中。

    王太医又捻须斟酌了下,道:“既服不下药汤,可先服用干草绿豆汤,这几日饭食少些荤腥为佳。是了,若有奶子,不妨多饮一些。”其后又诊查了一番创口,叮嘱陈斯远不可牵扯伤口,又留下甘草绿豆汤方子,这才起身告辞。

    薛姨妈赶忙打发同喜赏了王太医两枚银稞子,同贵过来道:“太太,远大爷醒了,须得四下告诉一声儿,免得都悬着心。”

    薛姨妈不迭应承,又命同贵四下告知。

    宝钗与尤三姐两个,哭过之后都觉漫天的云彩散了去,宝姐姐也不去计较那说嘴的婆子,只一门心思在一旁伺候着陈斯远。

    陈斯远右手脱力,只虚弱地扯了扯这个,握了握那个,面上笑道:“无妨,有个几日也就好了。三姐儿不好久留,我看过会子就先回新宅吧。”

    尤三姐还没言语,宝钗便嗔道:“前头千叮咛、万嘱咐,怎地偏要去犯险?”

    陈斯远眼见后头的薛姨妈都一脸幽怨,只得哭笑不得道:“真不是我有心犯险,实在是碰巧撞上了……谁承想那贼人便在今日发动,还赶巧被我碰了个正着?”顿了顿,又道:“也亏得我撞见了,这才没让贼首跑了去,否则后患无穷啊。”

    三女俱都心有余悸,尤三姐就道:“哥哥往后再不好犯险,家中也不是没银钱,何必每回都只领了个庆愈?明儿个我便舍了银钱寻两个妥帖的护院来。”

    眼见宝姐姐都颔首不已,陈斯远情知拗不过几个女子,便笑着应承下来。刻下他头晕眼花,听动静都好似从天际之外传来一般,也亏得年轻力壮,否则早又昏厥了过去。

    那袖箭上涂抹了各类毒药,蛇毒、蟾蜍毒不知何时涂抹的,料想早没了效用,真正起效的还是那草乌毒。也是陈斯远身子骨壮实,换做常人这一遭未必能挺过来。

    刻下莫说是宝钗、尤三姐与薛姨妈,便是陈斯远自个儿都心有余悸。心下暗忖,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如今功名在望、家财万贯,又有宝姐姐、林妹妹等着自个儿呢,哪里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去了?

    说不得往后真要请了护院随行,免得再有此番之厄。

    薛姨妈眼看陈斯远已无大碍,心下略略松口气之余,又生怕被宝钗等窥破行迹,赶忙出来寻人熬煮那甘草绿豆汤。

    婆子等刚忙活起来,便有邢夫人风风火火而来。

    “小……远哥儿真醒了?”

    薛姨妈上前去迎,却不想邢夫人竟好似没瞧见薛姨妈一般,快步便进了前头正房里。薛姨妈怔了下,心下只当邢夫人真心疼陈斯远这个外甥,赶忙随着其也入得内中。

    那邢夫人眼见陈斯远果然醒了,顿时以帕拭面,哭道:“呜呜呜……你可算是醒了。你若是去了……叫我,叫我如何与你母亲交代?呜呜呜——”

    陈斯远强忍着头疼赔笑说了几句,宝钗与尤三姐又过来劝慰,好一会子那邢夫人才止住哭声,又说道:“我怎么听同贵说,远哥儿这毒须得要奶子才能解?”

    薛姨妈道:“王太医方才交代下的,我方才打发人去寻了。”

    邢夫人蹙眉道:“哪里用寻?我房里不就有现成的?”当下便将个臊得脸面通红的女子拉到近前。

    陈斯远仔细端详,顿时愕然不已……这不是四哥儿的乳母吗?这,这这——

    宝钗、尤三姐俱都瞠目,碍于邢夫人是长辈,一时间说不出话儿来。陈斯远只是余毒未除,又不是动不了……哪儿有将奶嬷嬷直接请了来的?荒唐如宝玉也不曾这般干过啊。

    薛姨妈实在瞧不过眼,紧忙扯了邢夫人到一旁说道了一番。那邢夫人浑不在意道:“左右都要吃到嘴里,何必多此一举?”

    薛姨妈哭笑不得,紧忙打发同贵引了那如释重负的奶嬷嬷到厢房去。

    少一时,先是李纨领了贾兰而来,跟着黛玉、邢岫烟、三春一并都来了。这人多嘴杂,不免叽叽呱呱说将起来,吵得陈斯远头疼欲裂,却只咬着牙硬挺。

    黛玉瞧出陈斯远不自在来,便道:“既是醒了,我看咱们也不必都候在这儿,这吵吵嚷嚷的难免让人心烦。太医既说要静养,咱们来日逐个来观望就是了。”

    众姊妹都应承下来,于是随着黛玉一并离去。旋即又有王夫人过来观量,贾母也打发了鸳鸯过来看望,眼见陈斯远困倦睡去,王夫人与鸳鸯也告辞而去。

    凤姐儿倒是最后来的,盖因莺儿与园中婆子打了起来,凤姐儿问明缘由,自是将那婆子扣下,扭头又去寻王夫人请示。其后依着王夫人吩咐,只革除了那婆子三个月钱粮了事。

    凤姐儿看望一遭,略略说过几句便去了。待其一去,发髻散乱、也不曾拾掇过的莺儿便寻了薛姨妈与宝姐姐告状道:“那孙婆子嚼舌,说姑娘是丧门星,刚巧被我听了去……我,我气不过便寻她理论,谁知她一口咬定不曾嚼舌,我便过去扯她的嘴。

    后来二奶奶来了,只将那婆子押了下去,说是……说是革除三个月钱粮。太太、姑娘,哪儿有二奶奶这般处置的?”

    薛姨妈闻言便蹙眉道:“这凤丫头愈发不像话了!回头儿我寻了你姨妈说道说道去,背后嚼姑娘家舌,就这般轻飘飘放过了?”

    宝姐姐略略蹙眉,安抚了莺儿一番,又打发其下去拾掇,这才与薛姨妈道:“这等事儿……凤丫头哪里敢擅专?我看八成是得了姨妈吩咐。”

    薛姨妈蹙眉愕然不已,道:“你姨妈这是图什么?”

    宝姐姐闷声没言语。从前薛姨妈一门心思促成金玉良缘,每每为王夫人笼络下人、出谋划策,那王夫人自是要护着薛家;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因着陈斯远,那金玉良缘告了吹,明眼人都知道薛家不过依仗贾家二三年,待宝钗与陈斯远成婚后,薛家定要搬出去的。

    再者,前一回王夫人借钱,薛姨妈可是百般推脱了的。王夫人明面上虽不曾说什么,可心下又岂能不思量?说不得心有怨气,此番正要寻个机会给薛家脸色瞧呢。

    薛姨妈思量一番,顿时叹息道:“你姨妈这个脾气……年轻那会子比凤丫头还要泼辣几分,不想这般年岁了竟还是这个性儿。”

    宝姐姐扫量一眼又睡过去的陈斯远,暗忖即便下一科陈斯远高中,这期间二三年总要托庇荣国府。这寄人篱下的,难免受气。为薛家计,这口闷气只能暂且忍了。

    宝姐姐这般想,薛姨妈自也不会例外。母女两个再不提此事,薛姨妈眼看天色渐晚,又有香菱、红玉喜滋滋而来,便紧忙催着宝姐姐回了蘅芜苑。

    稻香村。

    李纨连着两日神思不属,眼见陈斯远醒了过来,可算是松了口气。

    “母亲!”

    外间脚步声渐近,贾兰兴冲冲回返,将一张纸笺递上,道:“此为王太医医嘱,母亲可照此方为远叔准备吃食。”

    李纨接过来飞快扫量一眼,略略思量便有了主意,抬眼又看向贾兰道:“往后你若出息了,不可忘了你远叔。”

    贾兰拱手应下,道:“是,错非远叔搭救,只怕孩儿此番便会被贼人掳了去。孩儿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李纨点点头,道:“好,去吧,这几日先自行温书。”

    贾兰应下,便往东梢间挑灯夜读。

    李纨又寻了素云、碧月两个,自银匣子里取了散碎银钱,打发两个丫鬟往小厨房去拿些米粮来。

    待两个丫鬟一去,李纨守在房中只觉心下憋闷。多次劳烦远兄弟,如今还险些连累其丢了性命,李纨自觉亏欠其良多,心下自是难安。

    胡乱思忖半晌,素云、碧月提了各色口袋回返,李纨一一验看过,又叮嘱素云明早寅正时便来唤她,又看过用功读书的贾兰,这才起身往外行来。

    李纨只说四下逛逛,也不用两个丫鬟随行,便先到了稻香村前头的蓼风轩小坐,随即又沿着沁芳溪溯流而上。

    谁知才至荼蘼架,隐隐便听得古怪声息自前头芭蕉坞传来。李纨赶忙止步,隔着荼蘼架往前头观量。

    此时天色方才擦黑,李纨隐隐便瞧见那多姑娘衣裳凌乱,抱着蔷薇院的廊柱身形乱耸,口中哼唧有声。

    一时间‘好人儿’‘快些’‘去了’种种淫言秽语不绝于耳,李纨怔了下,旋即臊得脸面通红。

    正待扭身而去,谁知那多姑娘忽而道:“好似有人!”

    话音落下,袒着衣襟的贾琏便从后头探头扫量过来,唬得李纨慌忙蹲踞下来躲避。

    贾琏看了一遭,笑着道:“哪儿来的人?心肝儿,咱们快些,过会子我还须得回去呢。”

    那多姑娘浪笑一番,果然再不管其他。

    李纨生怕惊动二人,只得蹲踞荼蘼架后不敢动弹。耳中满是污言秽语,抬眼便是活春宫,直把李纨臊得无地自容。

    待好半晌那二人才罢休,又绕大主山而去。李纨这才舒了口气,待起身便觉双腿酥麻。挪动几下,生怕那二人去而复返,紧忙一瘸一拐回了稻香村。

    进得内中,因面上略显慌乱,素云、碧月两个自是要过问一番。李纨只推说扭了脚遮掩过去,心下想起方才那一幕活春宫,暗啐之余,难免记忆深刻。

    到得这日夜里,待贾兰在东梢间安睡了,李纨回返西梢间,翻来覆去,一会子感念陈斯远,一会子又想起活春宫,辗转反侧好半晌,也不知何时方才睡去。

    谁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竟旖旎不断。

    起先还是亡夫贾珠,待到得后来那身形逐渐模糊,竟变成了陈斯远模样!梦中李纨慌乱不已,拼了命的推却,奈何那陈斯远只是笑着过来亲昵,任凭李纨如何推搡也推不开。

    正急切之间,忽而被摇晃醒来,抬眼懵然便见素云正蹙眉瞧着自个儿。

    “奶奶?”

    “嗯……嗯?”

    素云蹙眉关切道:“奶奶可是魇着了?我方才来唤奶奶,奶奶一个劲儿的来推搡我。”

    李纨含糊应下,揉着眼睛爬起来,忽而便见身下滑腻温凉。她又不是闺阁女子,岂能不知缘故?顿时羞得没脸儿见人。

    当下不敢让两个丫鬟伺候,只催着二人去外间灶房生火,自个儿偷偷寻了亵衣换过,又将换下来的藏在床底,略略拾掇这才紧忙出来为陈斯远准备饭食。

    期间李纨几次走神,亏得素云在一旁提醒,那饭食这才不曾熬煮过了火候。待好不容易做得了,李纨这才吩咐道:“去前头守着,若远兄弟醒了,赶快将饭食送去。”说罢又叹息一声,道:“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碧月宽慰道:“奶奶一片心意,想来远大爷定会领情。”

    李纨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心下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个滋味。

    却说此时东北上小院儿里,陈斯远不到卯时便醒了,才起身便被香菱喂了一大碗甘草绿豆汤。随即红玉又要去厢房取了奶子来,陈斯远心下腻歪,只推说不爱喝,这才止住红玉。

    两女守着陈斯远,自是好一番埋怨,尤其是香菱,说着说着竟又掉了眼泪。陈斯远少不得好一番哄劝,这才让香菱止住眼泪。

    恰此时腹内轰鸣,红玉便道:“我这就往小厨房去,给大爷寻些可口的吃食来。”

    红玉快步而去,内中只余陈斯远与香菱两个。酣睡一场,又灌下了不少甘草绿豆汤,陈斯远今日虽还有些昏沉,可好歹不耳鸣了,因是这说话也多了些耐心法。

    当下扯了香菱道:“你妈妈还没信儿?”

    香菱蹙眉道:“先前寻人扫听了,说是运河堵塞,只怕要延迟上一些时候。大爷也知我妈妈是个俭省的,只怕舍不得再寻递铺送信儿来。”

    陈斯远便宽慰道:“甄大娘又不是自个儿上路,一路上有丫鬟婆子照应着呢,约莫迟上几日也就到了。”

    香菱点点头,眉宇间愁绪依旧,显是挂心不已。

    正待说些旁的,便见红玉提了两个食盒去而复返。

    非但是陈斯远,连香菱都起身纳罕道:“怎地这般快?”

    红玉笑着道:“赶巧,刚出门便撞见五儿与素云姐姐。”当下先行将一个食盒放在桌案上,道:“这是五儿的娘给大爷预备的。”随即又将另一个也搁在桌案上,笑道:“这是珠大奶奶起早给大爷做的吃食。”

    陈斯远笑着道:“有劳大嫂子了,回头儿代我谢过大嫂子。”

    红玉道:“还用大爷说?我早跟素云姐姐说过了。”

    当下铺展开食盒,柳嫂子的那一份虽也尽心,却是荣国府寻常粥点;再看李纨那一份,内中不多,只两样吃食。一样是藕粉红豆圆子,一样是莲子百合桂花酱薄荷绿豆粥。

    陈斯远这会子饿得厉害,嗅到香气便道:“怎么好似是藕粉圆子?”

    红玉笑道:“大爷竟闻到了?”说话间便先捧了那藕粉圆子来,伺候着陈斯远吃了一口。

    圆子入嘴,软糯香甜,却并不腻人。陈斯远果然食指大动,一碗藕粉圆子顷刻间吃了个干净。转头香菱又捧了那绿豆粥来,陈斯远尝了一口便意外不已。

    这绿豆粥是先熬煮了薄荷,其后用薄荷水再熬煮绿豆,莲子大抵是事先蒸熟了的,再混着百合、桂花酱一道调制,吃在嘴里极为清爽,可见李纨是用足了心思的。

    那红玉又道:“大奶奶生怕大爷吃不惯,提前交代了,这薄荷有清热祛毒之效,多吃些有好处。”

    陈斯远含混应下,一勺接一勺吃个没完。待一碗吃罢,竟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用过早点,陈斯远自觉躺了两日,只怕骨头都要生锈了,便要起身活动一番。顿时唬得香菱、红玉好一番嗔怪,任陈斯远如何分说也是不准。

    无奈之下,陈斯远只得靠坐起来,与两个丫鬟说话解闷儿。

    待过了卯时,先是薛姨妈来瞧了一遭。碍于红玉、香菱,薛姨妈只笑着说了几句寻常话。随即又有宝钗匆匆而来,香菱、红玉自是知晓这二人只怕有些话不便为外人知晓,且她们一夜不曾合眼,此时合该回去休憩,于是便一并回了清堂茅舍。

    宝姐姐与陈斯远四目相对,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偏生薛姨妈这会子心下别扭,就是不肯走。宝姐姐心下只当薛姨妈生怕二人独处再传出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来,因是便将心下千言万语忍下来,只与陈斯远眉目传情。

    过得半晌,有婆子来寻,却是因着贾珍生辰贺礼之事。薛姨妈生怕婆子拿错了贺礼,这才起身离去。

    内中可算只剩下二人,莺儿赶忙避了出去。

    宝姐姐便瘪了嘴儿冷着脸儿乜斜着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讪笑道:“再没下回了。”

    探手去擒柔荑,宝姐姐避过,不禁嗔道:“我知你那会子气血上头,一时冲动也是有的。只是往后再有这等事儿,即便不为自个儿想想,也总要为我……与林妹妹、三姐儿、香菱想想。你如今可不单是自个儿!”

    陈斯远赔笑道:“往后定然仔细。”顿了顿,又哄着道:“口渴了,劳烦妹妹递个茶水来。”

    宝姐姐轻哼一声,这才起身端了温茶来。陈斯远这厮又故作右手无力,宝姐姐便道:“你又来逞能,好生坐着,我来喂你就是。”

    当下双手捧了茶盏,身子前倾,小心翼翼凑过来喂陈斯远吃茶。陈斯远一边厢小口饮着,一边厢观量着宝姐姐,贼手不禁攀上腰肢摩梭起来。

    宝姐姐蹙眉嗔怪,待其饮过了,这才探手打落贼手。当下叹息道:“你不知,你昨儿个不曾醒来,外头都说是我克的呢。”

    “还有此事?”陈斯远心思一转,便忖度了大半。薛家寄居荣国府,遍撒银钱、邀买人心,哪个不开眼的会说宝姐姐闲话?只怕这阴阳怪气之语定是出自东跨院……那东跨院上至邢夫人,下至王善保家的,可都瞧不上薛家母女,说不得便会趁机散布谣言。

    这两头都是自己人,私底下说开就好,可不好由着二者闹起来。因是陈斯远干脆和稀泥道:“那等没起子的话妹妹何必去信?莫忘了前一回算命的可说过妹妹是宜家宜室之相。”

    前些时日宝姐姐禁不住陈斯远撺掇,便与其又往街市上游逛了一遭。其间陈斯远买通了算命先生,自是捡着什么话好便说什么。

    于是非但宜家宜室,还宜男呢。

    宝姐姐被他一打岔,顿时俏脸儿泛红,嗔怪道:“仔细让人听见……伤得这般重也没个正经!”

    陈斯远趁机擒了柔荑好生把玩,面上后怕道:“此番险些就死了……那会子心中极为后悔。”

    “后悔?”

    陈斯远盯着宝姐姐道:“后悔还不曾与妹妹一道儿看过朝阳、晚霞。”

    这般情话落在宝姐姐耳中,自是心下酥软,可随即便觉不对。一道儿看朝阳与晚霞,那岂不是……

    宝姐姐立时红着脸儿啐道:“又没正经!你再这样,我可不敢多留了。”

    陈斯远笑着正要告饶,外间便有莺儿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一道儿来了。”

    宝姐姐紧忙起身,心虚地捋了捋发髻,娇嗔着白了陈斯远一眼,这才往外来迎。少一时宝姐姐引着三春进得内中,二姑娘目中关切,偏生不好多说什么;探春倒是正经说了几句,奈何转头便被叽叽喳喳的惜春抢了话头。

    小姑娘嘟嘟囔囔满心挂念与委屈。她一个东府的姑娘寄养在西府,父亲避居城外常年不见,兄嫂又不怎么在意她,于是就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也是陈斯远来了之后,小姑娘才知被人疼惜的滋味。

    陈斯远险死还生,惜春提心吊胆之余,这会子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儿。

    也是探春实在瞧不过眼,说了王太医的医嘱,惜春这才不情不愿的告辞,临了还道明儿个再来。

    待三春去了,邢岫烟却是自个儿来的。

    宝姐姐情知邢岫烟与陈斯远情谊匪浅,当下便寻了由头避出去,由着二人说些体己话儿。

    陈斯远便与邢岫烟笑道:“劳表姐挂心了。”

    邢岫烟摇了摇头,只笑着道:“昨儿个见你血肉模糊,倒是挂心了一会子……不过过后就想开了。”

    陈斯远面上不解,邢姐姐便俯身凑过来低声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短短八个字落在陈斯远耳中,饶是陈斯远也不由得心中暖流涌动。多好的姑娘啊,得邢岫烟青睐,真真儿是侥天之幸!

    陈斯远动了真情,探手过来,邢岫烟便笑着探出双手握住。二人四目相对一番,邢岫烟便道:“她在蟠香寺倒是会几手岐黄之术,我昨儿个去寻她讨教,虽吃了闭门羹,可临了到底给了个方子来。过会子我去求了王太医看过,若是对症,便熬煮了给你送来。

    你,要快些好啊。”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妙玉。

    陈斯远重重点头,一双眸子盯着邢岫烟,心下竟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

    俄尔,邢岫烟松开手,又道:“可不好让宝姐姐候着,既没旁的事儿,那我先去了。”

    陈斯远应下,说道:“也不用太劳烦了,我如今大好了,说不得过个三五日便又能生龙活虎呢。”

    邢岫烟颔首应下,转身飘然而去。

    本道宝姐姐送过邢岫烟便会回来,谁知来的不是宝姐姐,反倒是林妹妹。

    黛玉这会子面上有些别扭,许是因着方才被宝姐姐打趣过了?

    她扫量陈斯远一眼,旋即避开眼神儿,吩咐道:“快将那些花摆上。”

    雪雁、紫鹃依言便将一些新鲜的花束摆放起来,房中霎时间多了几分生动。

    黛玉挪步凑坐床榻上的凳子上,笑着道:“今儿个可好些了?我一不会岐黄,二不会调羹汤,思来想去,便只好采一些花束来,也添几分生气儿。”

    “好多了。”陈斯远回了一句,又纳罕道:“这花……妹妹本是惜花之人,怎么——”

    黛玉笑道:“这花开的正盛,料想不几日便要败落,与其随溪流而去,莫不如妆点一番。待过后,我再来将它们葬了便是。”

    能让黛玉采了花束来探视,陈斯远何其有幸?他心下受宠若惊之余,才惊觉自个儿好似在林妹妹心中……不大一样了?是了,倒是好些时日没听林妹妹张口喊自个儿阴险小人了。

    陈斯远便笑道:“能得妹妹垂青,想来那些花也是三生有幸。”

    黛玉岂会听不出其话中有话?当下只白了其一眼,转而说道:“昨儿个下晌老师打发人来说,不日便要回江南。”

    陈斯远思量道:“贾抚台陛见过了?”

    黛玉道:“想来是,不过来人却什么都没提。”

    陈斯远笑道:“好事啊,说不得贾抚台来日便要高升了。”

    黛玉摇头道:“高不高升的不要紧,只要平安康健就好。”顿了顿,眼见雪雁、紫鹃离得远,黛玉又瞧着陈斯远幽幽道:“你若去了,我又该怎么活呢?”

    陈斯远愕然,一时间竟听不出黛玉是何等心境下说出的这话。

    二人以利相合,陈斯远求进身之阶,黛玉求林家宗祧。因姻缘既定,若陈斯远有个闪失,黛玉自是成了望门寡。此后寄身荣国府,再不好去想那劳什子木石前盟,家产被挪用了个精光,只怕也不好往外头寻婆家……只怕最后依旧逃不过被养死的结局啊。

    陈斯远心下怜惜,便道:“妹妹放心,能伤我性命的袖箭还不曾造出来呢。但有我在,自会护得妹妹周全。”

    谁知黛玉面上腾起红云,旋即噗嗤一声掩口笑将起来,丢下句‘呆子’起身就走。

    陈斯远心下莫名其妙,便有紫鹃凑过来道:“远大爷不知,方才那句是宝姑娘嘟囔的,偏巧被我们姑娘听了去。”

    黛玉已至门前,扭头嗔怪道:“多嘴!再这般干脆将你送给远大哥算了!”

    紫鹃紧忙道恼不迭,追黛玉而去。

    陈斯远挠头不已,面上也笑将起来。宝姐姐待自个儿自是情深义重,可林妹妹方才那一句……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学舌?

    这会子他倒是有些理解宝玉了,受了些伤便惹得姐姐妹妹牵肠挂肚,又整日介环绕左右,可不就是此间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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