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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红楼帝业 > 第217章 诗意泛湖,骤起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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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三月十二,扬州又笼在了蒙蒙烟雨之中。

    雨丝细如牛毛,将保障湖罩在一层轻纱里,远山近水皆朦胧如画。

    虽下着雨,太上皇景宁帝却游兴不减,执意要乘画舫游保障湖,然后在蜀冈登岸,游览栖灵寺及平山堂。

    天宁禅寺码头已泊着多艘画舫。

    其中一艘,朱栏彩绘,飞檐翘角,格外奢华,在雨中格外鲜亮,正是为景宁帝特备的。

    姜念已做好另乘一舟随侍的打算,却见景宁帝临登船时,向他与林如海招手道:“你二人且随朕同乘。”

    于是姜念、林如海并忠顺亲王、袁晳、袁历、戴权等人,俱上了景宁帝所乘的画舫。

    画舫内陈设奢华,紫檀桌椅铺着杏黄锦垫,案上摆着时鲜花果,还焚着龙涎香。

    景宁帝坐在太师椅上,透过敞开的雕花窗,望着舫外的雨中景致。

    画舫缓缓离岸,沿北护城河西行。

    雨打河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远处烟柳画桥,皆如浸在水墨之中。

    这时,忽见一座朱栏木桥横跨水上,正是扬州名胜红桥。

    是红桥,而不是虹桥。

    这个时代还称作“红桥”,这座桥还是木结构桥梁,围以红色栏杆。

    红色栏杆在雨中更显鲜艳,恰似一道红霞落于水面。

    景宁年间,曾有一位官至刑部尚书的文豪,写了几句关于红桥的诗,广为流传。

    景宁帝命画舫在桥下停驻,望着桥身,叹道:“昔年子真有诗云:‘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栏杆九曲红。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如今景物依旧,写此诗的子真却已逝去十余年了!”说着摇了摇头,“朕老了,诗思大不如前,眼下虽欲作诗,竟无好句。”

    袁历忙奉承道:“皇祖父春秋鼎盛,何言老字?不过是寻常小景,不入圣眼罢了。”

    袁历讨好景宁帝的本事不小。事实上,他之所以受景宁帝喜爱,原因之一便是他擅长讨好景宁帝。

    景宁帝笑道:“历儿素爱诗词,目下何不赋诗一首?”

    袁历心中暗喜,这正是显才的好时机。画舫内早备下文房四宝,他略一思索,提笔写道:“红桥烟雨锁春愁,九曲栏杆映碧流。若问扬州何处好,画舫载酒胜封侯。”

    景宁帝看罢,道:“此诗落了俗套,但念你年方十五,情有可原。”

    袁历强笑道:“孙儿还有一首。”

    说罢又挥毫写道:“三月扬州雨似纱,红桥隐约酒旗斜。君王莫叹诗思减,且看新篇出晚霞。”

    景宁帝看了,微微颔首:“这首倒是不坏了。”

    袁历暗自郁闷,他认为这首甚好,却只得了皇祖父“不坏”的评价。

    景宁帝看向皇长孙袁晳,笑道:“晳儿,你也作一首。”

    袁晳恭声道:“孙儿虽不善诗,然既是皇祖父授意,自当献丑一首。”

    随即提笔写道:“红桥烟雨帝王舟,圣主南巡忆旧游。莫道江南春色晚,天恩早已遍神州。”

    这一首马屁拍得响亮,景宁帝果然龙颜大悦:“晳儿此诗,倒是大气。”

    袁历站在一旁,悄悄咬了咬牙关。在讨好皇祖父这种事上,他觉得自己素来不输袁晳,不承望眼下倒是被袁晳得了彩头。

    景宁帝又看向自己的儿子忠顺亲王:“老三也作一首来。”

    这位忠顺亲王,是景宁帝的皇三子,擅长文学书法,景宁帝也欣赏他这一点,出京时常让他随行。

    忠顺亲王笑道:“既是父皇好雅兴,儿臣便勉强凑句,请父皇指教。”

    遂写道:“翠幕垂烟柳万条,彩舟摇过小红桥。碎玉听春雨声细,一莺啼破碧天寥。”

    景宁帝看罢,微微颔首:“不错不错!”

    袁历见状,心里暗道此诗比不上他的,只是没将这心里话说出来。

    景宁帝瞥了眼姜念,想让姜念也作一首,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毕竟姜念这个孙子尚未认祖归宗。

    景宁帝转而望了望窗外烟雨,道:“这扬州景致,看来看去,倒不如你们这些诗有趣。”

    画舫过了红桥,便正式入了保障湖境。

    但见堤岸上杨柳堆烟,桃李争艳,更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这个时代,扬州盐商已沿保障湖岸线(尤其是红桥一带)兴建别墅园林,形成“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雏形。

    景宁帝倚窗眺望,忽见岸边一座园林,占地广阔,亭榭错落,虽略显荒芜,却仍掩不住昔日精致,遂指问姜念:“这园子是谁家的?倒有几分雅致。”

    姜念躬身答道:“回太上皇,此乃沈园,原是盐商沈传恩的别业。后因沈家犯事,家产查抄,此园也已封存。”

    景宁帝眉头微蹙,想起姜念、林如海前番详细奏报的沈家罪状,不由轻叹一声。

    景宁帝与沈家的情分不浅,若沈家没犯事,沈园没封存,他此时必要登岸一游的。

    画舫缓缓驶过沈园,继续在保障湖上徐行。

    景宁帝忽对袁历展颜笑道:“历儿,方才红桥诗作得仓促,如今这保障湖景致更佳,你再赋诗一首如何?”

    袁历正因前诗被比下去而懊恼,此刻闻言精神一振,当即提笔挥毫,一气呵成两首:

    其一:“十里波光潋滟开,画船箫鼓雨中来。扬州自古繁华地,多少金银化绿苔。”

    其二:“垂杨拂水水拂堤,楼阁参差望欲迷。不是君王南巡至,哪得烟景这般奇。”

    景宁帝览毕,评点道:“第一首结句‘金银化绿苔’,倒有几分警世之意;第二首‘望欲迷’三字用得巧。虽算不得上乘,但你年方十五,能顷刻成此二首诗,已属难得。”

    袁历听得“算不得上乘”几字,心里有些不服气,只是面上不显。

    景宁帝又命袁晳赋诗。

    袁晳略作沉吟,写道:“画舫轻移碧浪间,楼台倒影水潺湲。春风不管兴亡事,依旧吹绿江南山。”

    景宁帝称赏:“晳儿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自远,较历儿之作更胜一筹。”

    袁历站在一旁,笑着看向袁晳,只是心里已窜出了三分寒意。

    景宁帝这次没打算让忠顺亲王作诗了,而是一边看着姜念一边沉吟,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朕晓得你颇有诗才,今日何不也赋诗一首?”

    此言一出,画舫内顿时寂然。

    忠顺亲王眯起眼睛,袁晳面露讶色,袁历则盯住姜念,戴权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们都知道姜念是泰顺帝民间私生子的传闻,且都认为此传闻多半是真的。

    姜念恭声道:“臣才疏学浅,恐贻笑大方。”

    说罢提笔濡墨,在纸上写下:“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景宁帝览诗,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前两句写到杨柳垂丝连接着远处荒芜的丘陵,红桥如雁齿般参差排列,俨然一幅天然图画;后两句更妙,将扬州比作南宋杭州的“销金锅儿”,道尽此地奢华享乐,又暗含一丝讽喻;又以一个“瘦”字,点出此湖较之杭州西湖的纤秀婉约风姿。

    事实上,这首诗是姜念前世清代诗人汪沆的代表作,正因这首诗,前世的扬州保障湖才更名为瘦西湖,并以此名广为流传。

    “好!妙!”景宁帝赞叹,“‘瘦西湖’三字乃点睛之笔!朕看这保障湖之名俗气,从今往后,便更名为‘瘦西湖’罢!”

    姜念连忙躬身:“太上皇过誉了,臣不过信手涂鸦罢了,岂敢因拙作而更名这保障湖!”

    “不必过谦。”景宁帝摆手,眼中满是赞赏,“此诗不事雕琢而意境全出,尤其是‘销金一锅子’五字,道尽扬州繁华背后的奢靡之气,颇有警世之意。”

    袁历站在一旁,心中又窜出了寒意,只是这次的寒意悄悄卷向了姜念。

    他自负诗才,今日却被姜念压了一头,太上皇对此诗的赞赏,远胜过对他此前四首诗的评价。更可气的是,这姜念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罢了。

    姜念忽觉一道目光如刺,转头正对上袁历阴鸷的眼神。那眼神一闪即逝,袁历已换上一副笑脸。

    ……

    ……

    蜀冈位于扬州西北,绵亘四十余里,以栖灵寺、平山堂为核心形成文化高地,欧阳修、苏轼等文人留有诗词遗迹,景宁帝也曾留下御笔。

    画舫在蜀冈脚下靠岸,但见此冈虽不甚高,却因地处平原而显得突兀。冈上松柏森森,烟雨中更添几分苍翠。

    景宁帝登岸时,早已备好銮舆,他却摆手道:“朕要步行上山,也好活动筋骨。”

    众人见劝不过,只得簇拥着圣驾,沿着青石板路蜿蜒而上。

    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古木参天,时有鸟雀鸣叫其间。

    行至半山,忽见一座古刹隐现于林木之间,黄墙黛瓦,飞檐翘角,正是栖灵寺。

    栖灵寺,本名大明寺,因初建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间而得名,一千多年来寺名多有变化,隋代曾称过栖灵寺。

    及至大庆,因讳“大明”二字,故称栖灵寺。

    栖灵寺住持率众僧在山门外迎候,见圣驾至,忙合十行礼。

    景宁帝先简单游览了一番栖灵寺,随即便来至平山堂。

    平山堂位于栖灵寺西侧,宋仁宗庆历年间,时任扬州知府的欧阳修,筑建此堂。凭栏远眺,扬州诸山尽收眼底,故得“平山”之名。

    平山堂成了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苏轼三过平山堂留下《西江月》等词作。

    四十余年前,景宁帝曾在平山堂题匾“贤守清风”。

    此时,姜念引着景宁帝入了平山堂,但见堂内陈设简朴,悬着欧阳修《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写道: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景宁帝仔细欣赏着《朝中措·平山堂》词匾,叹道:“欧阳永叔此词,朕头一回在平山堂见时,朕还年轻。如今时隔数十年再见,朕已老了,却觉此词更合心境了。好一个‘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忠顺亲王凑趣道:“父皇今日诗兴甚好,何不也题词一首?”

    景宁帝摇头:“适才朕都未作诗,此刻来至平山堂,有欧阳永叔之词在此,朕又怎能提笔?”

    堂外,烟雨如丝,将堂前古柏洗得苍翠欲滴。

    堂内,已斟上了茶水。茶香氤氲中,景宁帝对袁历道:“历儿,朕瞧着你今日作诗未尽兴,再作两首平山堂的如何?”

    袁历心中正自郁结,闻言忙强打精神,提笔蘸墨,顷刻写成两首:

    其一:“平山堂下雨霏霏,欧公遗踪何处寻。唯有门前旧时柳,年年青眼待君临。”

    其二:“蜀冈登临眼界空,二分明月忆欧公。江山不管兴亡事,依旧春风绿柳中。”

    景宁帝览毕,淡淡一笑:“不坏。”说着转向袁晳,“晳儿也作一首。”

    袁晳从容提笔,写道:“烟雨平山堂上过,欧公去后迹如何。二分明月今犹在,曾照当年醉后歌。”

    景宁帝称赞:“‘曾照当年醉后歌’七字,有余不尽,得了诗家三昧。”

    景宁帝又对姜念笑道:“你也赋一首如何?”

    姜念忙躬身推辞:“臣才疏学浅,今日献丑一首,已属僭越,岂敢再献丑?”

    在他看来,今日自己已作了一首《咏保障湖》,不宜再出风头。且他已看出袁历表面上温文尔雅,却已对他有了警惕和不满。虽说他早存了夺嫡之志,可不想这么早就得罪了袁历这位“秘密”的储君。

    景宁帝见姜念推辞得诚恳,非但不恼,反觉此子懂得进退,心中更添赏识。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名叫魏庚的太监匆匆入内,附耳低语:“太上皇,扬州盐商沈传恩求见,说望太上皇念及旧情,许他觐见。”

    景宁帝最器重的两个心腹太监,一个是戴权,另一个便是魏庚。戴权与魏庚这两个太监,彼此敌对。

    沈传恩?

    景宁帝一怔,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姜念,见姜念屏息凝神,尚且不知这骤起的变故……

    沈传恩可是犯了事逃匿了的,且姜念已下了海捕文书的。此时竟出现在蜀冈要求见他这位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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