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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小说 > 万国之国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开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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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很少会反驳鲍德温,不,应该说你从未站在他的对立面。”雷蒙语气冷硬的说道,他的嘴角往下撇去,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就如同印在一张肖像画上的两道墨水痕迹,幸而他还记得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以撒人的奴隶,而是埃德萨伯爵。

    所以,他并未用训斥仆人的口吻去命令,而是以一个长辈劝导晚辈的口吻谆谆善诱:“我知道你是一个谦卑,和善又重情谊的好孩子。你敬爱鲍德温,不愿意拂逆他的心意,我们都可以理解。但若是你要继续作为一个领主和大臣,而非一个趋炎附势的仆人待在他的身边,你就应该晓得,有些时候过于纵容自己的国王,就像是将他推向危险的深渊。

    而且这样的感情是不长久的,只要他在肆意妄为的生活中生出了一点理智,醒悟到自己的罪过,他就会疏远你,把你驱除出圣十字堡和宫廷,到那时,你又当何去何从呢?

    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去尝试去做一个正直的人,这才是你应当走的道路。”

    说完,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塞萨尔的神色,这个孩子虽然一直在毕恭毕敬的听他说话,没有反驳,也没有露出烦躁的神情,但令雷蒙气恼的是,他依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里,可以想象得到,等他离开后,他还是会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如果你不是佛兰德斯的后裔,我根本不会与你说这些话,”雷蒙强行按捺下自己的失望,说道:“但我并不会责备你,这不是你的过错——但你要知道,论起应当如何做一个领主和臣子,你是无法与我的儿子大卫,或者是亚比该,居伊,亚瑟等人相比的。

    你被迫流散在敌人的领地,没有接受过系统的骑士教育,在女人的溺爱下长大,成长为一个恶劣的顽童,直到那些异教徒将你从你的养父母身边带走,又让你做了一个以撒商人的奴隶,这是你的不幸也是我们的。

    但这不是你妄自菲薄的理由。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能够成为不愧于这个姓氏与出身的正直之人。”

    雷蒙的劝说听上去十分的合情合理,不但站在鲍德温这边考虑了,也站在塞萨尔这边考虑了。若是一个单纯的年轻人,必然会被他的话语打动,毕竟雷蒙从鲍德温三世开始,就已经站在了亚拉萨路的宫廷与朝堂上,而且即便按照谱系来看,他同样是塞萨尔的叔伯。

    但对于一个已经有了成型的三观的人来说——塞萨尔随时可以打断对方话语中的逻辑链条。

    首先,他指责鲍德温的决定过于鲁莽冲动,就是一件称得上可笑的事情——塞萨尔不信他看不出,只要他们没有断绝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盟约,这场战役就势在必行。

    不说他们共同的附庸安条克的大公博希蒙德,就说曼努埃尔一世,他与亚拉萨路之间的契约可是从阿马里克一世的时候就开始往来,商谈和签署,这些文书累积起来,几乎可以填满一整个箱子。

    若是他死了,而他的继承人又拒绝承认这些条约的话,相当于这几十年来,十字军与拜占庭帝国之间的所有盟约都要化作泡影。不仅如此,若是拜占庭帝国就此崩溃,又或者是改变了对十字军的态度,这就意味着在小亚细亚半岛,十字军就只有敌人,没有朋友了。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雷蒙更是拂袖而去,发誓再也不会对这个固执的家伙说一个字,塞萨尔目送他着他远去,相比起一旁惊疑不定的仆从,他倒是十分的平静。

    雷蒙所说的话,可能并不完全出于私心,有很大的一部分,他还是希望鲍德温能够成为一个好国王,而他能够成为一个好臣子的。

    如果没有被劫掠的事情,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也确实该与他们一同在亚拉萨路国王的宫廷里共事,而他们的继承人更应当成为形影不离,相互信任的挚友。

    但谁让世事就是如此多变呢?但塞萨尔也知道,想要说服一个顽固的人是很难的——他不是因为担心失去鲍德温的信任,才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缄默不语的——在雷蒙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对待鲍德温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严厉。

    有时候鲍德温都会戏称,虽然他们同龄,但塞萨尔看他简直就像是一个严格的老师在训导一个顽皮的学生。

    但在这件事情上,塞萨尔是绝对站在鲍德温这边的,雷蒙等人之所以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他们依然无法摆脱过往的思想,还是将鲍德温看作一个孩子,但在十字军的敌人面前,鲍德温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君王了。

    阿尔斯兰二世以一个平等的态度提出要与亚拉萨路的国王会面,说的不是鲍德温,而是鲍德温四世,那是两个君王的会晤,不应受到臣子们的干涉和阻扰。

    即便只是从这场战事的角度来说,鲍德温也不能拒绝,他难道能说,他拒绝与突厥人的苏丹见面,是因为他的臣子担心对方抛下罗网,意图对他不利吗?人们都要嘲笑他过于胆小和怯懦,还是一个无法摆脱臣属摆布的傀儡。

    若是如此,阿尔斯兰二世即便在之后的战斗中落败,也不会对这个年轻的君主抱有一丝尊敬。

    雷蒙的借口还是鲍德温的年少——一个十六岁的国王,听起来似乎是有可能还在懵懂无知的阶段。

    但难道就因为年少就拒绝去直面这个残酷又凶险的世界吗?

    十六岁还太年轻,十八岁也没好到哪里去,二十岁呢,也依然稚嫩,二十二岁还是很难令人信服,二十四,二十五……难道要等到进了坟墓才能够被人认为老成可信吗?

    雷蒙只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柄罢了。

    但若是拿这个理由去回击雷蒙,他必然会声色俱厉地否认,更会宣称这是对他的戒备和羞辱,他依然会满怀怒意的离去,只会更加的愤愤不平。

    所以塞萨尔就不多此一举了。

    塞萨尔不愿意站在他们这边,以雷蒙为首的老臣们还是未能阻止年轻君主的鲁莽之举。当然,这只是对于他们来说的——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加利利海的一场大胜,但这场大胜来自于一场奇袭,并不能说是一位君主与另外一位君主的正式交战,如今才是鲍德温作为亚拉萨路的国王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他们约定在两军之间的一处丘陵上见面。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阿尔斯兰二世允许基督徒与他的下属一同搭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帐篷双面开口,好让两位君王同时进入这里,而后分别在帐篷的两端落座。

    这是一个相当奇特的景象。

    帐篷的两端被布置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格。塞尔柱突厥人这里充满了富丽堂皇的东方风情,又带着几分野蛮和粗俗。阿尔斯兰二世坐在一张鎏金涂银的巨大宝座上,宝座的扶手,脚和挡板上雕刻着无数的飞禽与云彩,前方摆着一个低矮的脚踏,上面摆着一张鼓胀的丝绸垫子,深蓝色,系着金色的丝带。

    苏丹身着领口交叉的长袍——扣子在右边,这是波斯人的着装特点,与突厥人的略有不同,丝袍上绣满了冠冕,狮子和植物图案,每一种图形都有着各自的意味。

    这件长袍并不是正式的礼服,它有个专属于他的名称,叫做骑马用外衣。苏丹作如此装扮,不像去见一个敌人,倒像是见一个朋友,这并不能说是轻慢,因为他端正地戴着两顶王冠,一顶较小的王冠戴在头上,另外一顶比较大的王冠,用丝带与较小的那顶连接。

    而跟随着他的一共有六个大臣,他们分别带着宽边帽,蜂巢帽或是蒙古帽。

    另外两个则是戴着缠头巾的抄写员,负责为这次会晤做记录,而这些官员也各自身着艳丽的丝绸,其中两位可能是将领,在轻薄的丝绸下隐约可见札甲的轮廓。

    而在基督徒这里,他们的装扮就要朴素很多。他们其中只有雷蒙和鲍德温身着丝绸,其他人不是身着棉布的罩袍,就是亚麻的外衣。

    今天塞萨尔所穿着的就是一件白色的罩袍,心脏位置是一个亚拉萨路十字架的图样——以表示他虽然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臣子,却暂时还未成为圣墓的守护者——鲍德温还想要看他结婚生子呢。

    毕竟圣墓骑士团的性质也是宗教组织,一旦进入骑士团,除了大团长之外,团员都要谨守贞洁的誓言。

    他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银腰带,做装饰也是为了体现他此时的身份。若是他继续随意的系着皮革腰带或者是布腰带,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沽名钓誉的虚伪作态。

    阿尔斯兰二世走进帐篷后,第一眼就落在了鲍德温身上。

    并不怎么强壮的一个年轻人,他在心中说道,作为一位君主,也称不上沉稳和从容,但那份令人嫉妒的年轻与野心,却犹如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般能够刺痛人的眼睛。

    他们面对面的坐下,彼此问好。

    阿尔斯兰二世依然希望十字军能够就此退去,他并不打算与他们作战,虽然之前鲍德温已经拒绝了他,但双方当面谈话的时候,他还是做了一番努力,但就如鲍德温之前所说的,他不可能舍弃曼努埃尔一世以及他身后的拜占庭帝国,阿尔斯兰二世也不可能轻易舍弃这个可以重创宿敌的机会。

    他曾经亲身前去君士坦丁堡,在曼努埃尔一世的面前卑躬屈膝,亲吻对方的双足,承诺纳贡与允许对方派遣主教与官员——现在他不但可以摧毁以往的敌人,洗刷自己的耻辱,甚至还有可能更进一步。

    但鲍德温的态度很坚决,阿尔斯兰二世也意识到了,年轻的国王正预备用这场胜利来奠定自己的权力——他要在第二年的二月份才能亲政,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取得一场大胜,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他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遗憾,但这位苏丹也不是懦弱无能之辈——他微笑着注视那个年轻人,对方就如此确定自己可以获胜吗?

    “战争与战争也是有所不同的,基督徒人的国王。你们在加利利海已经取得了一场大胜,就应当保有这份显赫的功绩,不要让它在接踵而至的失败中黯然失色。”

    鲍德温则回答他说,“我倒觉得,与其将获得的荣耀视作一顶王冠,应当时常擦拭,不让它碰触尘埃,接触雨水,才能保有它的荣光。倒不如将这份功勋视作一柄刀剑,让它在坚硬的石头上不断地磨砺,它才不会生锈,腐蚀和断裂。

    我不会为了钱财而舍弃我的附庸和盟友,也不愿意用阴谋或者诡计来对待一位与我平等的君王,让我们开战吧。

    苏丹,没有什么能比刀剑决出的输赢,更能够说服众人。”

    “你说的对,”阿尔斯兰二世说道:“你是一个有胆气的年轻人,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愿意答应你的请求,让我们开战吧。

    不过在开战之前,至少在今晚,你应当得到我的款待,”说着,他拍了拍手,从帐篷外款款走进了一队年轻的女孩,她们抱着琵琶,拿着手鼓,短笛和铃铛。

    在阿尔斯兰二世的邀请下,众人席地而坐,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美食,饮了夜酒,又饮晨酒,这是一场粗粝但盛大的宴会,每个人都极其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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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约定的那一天的前一晚,基督徒们向上帝祈祷,而突厥人向他们的真主祈祷。

    等到天色发白,鲍德温与塞萨尔已经穿戴整齐,走出帐篷,鲍德温先上了马,浑身纯黑的波拉克斯打着响鼻,似乎不太满意潮湿冰冷的空气,塞萨尔随之翻身上马,他伸手安抚着卡斯托——卡斯托则是不太喜欢身边的那些人。

    雷蒙转过头去,人们或许要说他刻薄,但他真的看不下去,白马应当属于国王才对,即便这是国王赏赐的,埃德萨伯爵塞萨尔也不该这样坦然接受。

    鲍德温却觉得很满意,他当初将卡斯托送给塞萨尔,就想着有那么一天,他们并骑驰骋在战场上——那时候波拉克斯和卡斯托还是小马,现在他们长大了,它们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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